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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合国的博科娃带回了什么?

时间:2024-05-04

◎ 徐 焰

2017年5月13日,在“一带一路”国际高峰论坛的前一天,时任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总干事博科娃从时任国务院副总理刘延东手中,接受了一份特殊的礼物——由江永女书传人胡欣以女书书写的“文明交流互鉴”。这已是女书第三次与联合国“结缘”。在此之前,江永女书已有两次走进联合国,向世界展示永州文化的独特魅力:2012年4月中旬,在联合国总部美国纽约举办的“第三届联合国中文日——女书习俗展”活动中,江永女书第一次走进联合国的视野,女书文化交流代表团分别向联合国、中国常驻联合国代表团、联合国妇女署赠送女书长卷《联合国宪章序言》《爱莲说》《消除对妇女歧视宣言》;2016年4月19日,江永女书第二次走进联合国,中国代表团向联合国赠送了《世界人权宣言》女书长卷。博科娃此次带回去的这份礼物,不仅是中国人民热情、友善和美好的心意,更是古老中国文化传统中独一无二的传奇!当年的11月29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信息与传播部门项目专家、世界语言地图项目负责人布得博格女士参观了女书生态博物馆,感受了女书文化的独特魅力。据悉,博科娃在卸任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总干事之后,曾于2019年7月再次来到中国,受聘为上海外国语大学名誉教授。

2014年2月,我跟随我的人生导师——清华大学人文学院哲学系唐淑芸教授和当时已经研究女书文化30年的清华大学人文学院中文系赵丽明教授,去女书文化流传的湖南省永州市江永县访学。在女书园里,女书传人胡欣在书写女书“福”字,周围的环境嘈杂,与她气定神闲地书写的那种“静”的状态,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也正是那一刻,女书真正开始走入我的内心,从此以后,我的心被这“一个字”点燃,一见钟情,与女书结缘,在过往八年的时间里,不间断地体验和传播女书文化。文化产生心流,文化又如无形的网络,连接了中国乃至世界的各个志同道合有共鸣的老师和朋友,奇妙的缘份和奇迹一直在发生,从而产生了更多的心流,也留下了传播女书一连串的脚步。

如今在江永已经有了女书岛。位于江永潇湘水流域的女书岛,原名叫普美岛或者浦尾岛,由一个大岛、若干个小岛组成,占地大概500亩。目前有两个原生态的村庄,村庄的原住民还很多,女书博物馆也坐落在岛上,山水环境独特优美,有两座桥上岛,有一座铁索桥最多只能容下30人过桥,人、牛、摩托车都在桥上通行时,都会感到微微颤抖。另一座石板桥可以通车上岛。据传,很久以前在普美岛上曾经住着一位对女书非常精通的老人,她的家里常常来客人,很多女人专门上岛来找她,求助于她,那些女人往往会哭着进来,慢慢唱起歌来,最后笑着出去。有了文字就有了文化,就有了文明,女书形成的“女友、女字、女文、女歌、女红”的立体生活方式,让女人们生活得更平衡喜悦。当代女书传人胡美月老师曾说,每天她从家里骑着自行车到博物馆上班,她看见小鸟唱小鸟,看着夕阳唱夕阳,这种喜悦不是物质财富给予的,而是精神富足的体现。我们2020年8月又去女书岛,在女书园与村庄之间要经过两片荷塘,一位75岁的老妈妈到女书园迎接我们,眼睛很亮,笑容慈祥,精神矍铄,当走到荷塘边的时候,我们看到满塘的荷花和莲蓬,好生欢喜。她看见了,便问我,你想要吗?还没等我回答,她已经脱了鞋挽起裤脚,跳进荷塘里穿梭起来。那一刻,我内心感动和感叹:如果世界上有一朵美丽的花,她就是最美的那朵,如果世界上有最亮的星,她的眼睛的光便是……《百鸟朝凤》的作者肖江虹,在知道女书之后,非常震惊,他说:“仓颉造字是造出来的,而女书文字是自然流淌出来的,她像水一样,从右上往左下,都是一个走势,有一种滴水穿石的力量…….”当著名中国作曲家、指挥家谭盾发现女书字形的流线性看起来很像乐谱时,他开始尝试从音乐角度诠释这独特的“女人圣经”,历时5年的创作,微电影交响诗《女书》于2013年现身上海,并从此走向世界,至今经久不衰。谭盾说:“女书文字中记载的美丽和浪漫,如同一本眼泪之书流淌在我的心里,因此我决定用电影和声音的方法做立体的声像记录。”他认为,女书世界有潜藏的人类智慧,我们需要传承。

早在2004年9月,一位喜欢中国饮食、有着强烈亚洲情结、学习西方戏剧、出生在香港的英国人罗琳(Caroline Watson),靠着自己的闲散资金,在北京发起了一个叫“花旦”的公益项目。这个项目主要利用戏剧的力量、通过亲身参与的方式,促使中国的流动妇女自立自强。当时的罗琳发现,城市里有大量因生存环境和经济水平等原因仍处于被迫流动地位的女性务工人员,她们由于受教育水平、法律保障体系所限,生活面临着各种各样的困难,所以她希望运用自己的专业为她们做些什么。她说,这个群体左手是工作,右手是家庭,左右之间,虽有无数的问题,但也有无数的解决之道。 为了让戏剧更容易被中国接受和理解,她为自己的项目取了个“花旦”的名字。她希望,通过戏剧的感染力及即兴表演、讲故事、各类游戏等创新思维方式的培训,帮助这些女性发掘潜能、树立自尊、建立自信,让女性都成为像京剧“花旦”那样的优秀女人。她坚信“每个人都有发掘自身潜力的可能”。2016年8月,爱尔兰孔子学院携手英国“花旦”戏剧公益项目,让中国女书再度跨界,上演《中国女性的悄悄话——女书》,首次惊艳亮相英国爱丁堡戏剧节,并获五星评定,当地媒体盛赞它是黑暗中的一道亮光,成为一种弥足珍贵的财富。还有著名杂志称赞其表演是一份礼物,这份礼物就是给予和接收,这一深入的连接,跨越了不同语言与文化的障碍。此次戏剧演出由清华大学赵丽明教授做指导、中国女书家园推广团队共同创作,并且由女书发源地江永政府推荐的女书传人胡美月老师本色出演,是第一次采用“原生态戏剧”的形式在世界级的舞台上展示中国女书文化的魅力。我们不妨用文字来还原一下这一剧作的场景。

“一岁女掌上珠,二岁女藏足婴,三岁学行学走路,四岁提篮进菜园,五岁跟婆摘茶叶,六岁跟奶养蚕婴……”

随着优美宁静女歌响起,现场观众在女书传人胡美月轻吟浅唱的女书歌曲《女子成长歌》中,心回宁静,并随她一起穿越到中国古老而悠久的原生态的村落里,聆听她学习女书,传承女书的故事,感悟中国女书穿越时空、跨越国界的无穷魅力。

紧接着,一位现代青年男子手抱吉他,用他醇厚的声音跟着女书传人胡美月,用现代时尚的吉他节拍唱着同样的歌词,演绎现代女书别样风采……

慢慢的,随着黑暗中一个女孩的啼哭,胡美月《女书的故事》开始了,演员董芬《桃子的故事》,演员仲娜《鸡蛋的故事》……也随之娓娓道来:

这里的女人,自得其乐,她们不能上学堂却自己发明一种文字来完成自我的教育;

这里的女人,忙完农活会回来在膝盖上书写心事,妙笔生花;

这里的女人,不论是在过去,还是在现代,都会在现实的困境中,不断寻找自我的突破;

这里的女人,不论是女歌,女红,还是戏剧,舞蹈,都是她们倾诉交流,抒发感情的方式;

这里的女人,即使再痛苦,再觉得世道不公,仍然会写、会唱,会跳,会积极乐观地活着……

回顾性选取2017年4月-2018年4月在我院行血液透析治疗64例患者的临床资料,其中男34例,女30例,年龄16-80岁,平均年龄(53.7±6.8)岁,平均透析病程(3.1±1.7)年,按疾病分类:急性肾衰竭患者26例,慢性肾衰竭38例。

当女书传人胡美月在自己的膝盖上一折折地用毛笔在折扇上书写女书的时候,观众中传来了惊讶之声。因为短短50分钟的戏剧,在这个藏在大山里、古老又悠久的江永女书身上,他们看到了她们,也发现了自己。

流传于中国东南腹地湖南江永一带的“女书”,又名“女字”,亦称“江永女书”,是目前世界现存的惟一一种女性专用文字,完全由女性创作、传授和使用,字形飘逸舒展,字音富有乐感,堪称中华文化之瑰宝,世界文字之奇观。千百年来,它靠母传女、老传少,一代代传下来。“女书”是人类历史上一个独特而神奇的文化现象,也是一个植根甚古、牵涉面颇广、信息含量十分丰富的文化现象。25年前,湖南江永县一位80多岁老人阳焕宜奶奶,她作为从未离开过乡村土壤的原生态女书传人,自信从容,光荣地参加了北京世界妇女大会。2005年女书以“全世界最具性别特征文字”被收入《世界吉尼斯纪录大全》,2006年5月20日,江永女书被国务院批准列为第一批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

江永县位于湖南、广西、广东三省交界处,中原儒家文化与南方少数民族文化长期接触相融。女书的主要流行地上江圩镇处于江永、道县、江华瑶族自治县三县交界处,是汉瑶混居之地,拥有丰富的语言文化资源。女书的出现,是中国历史各方元素合力的产物,是南北文化交融的精华,也是江永这片南岭绿洲培育出的文化奇葩。据传,很久很久以前,在湖南最南、靠近桂林的潇水河畔,有一群智慧和勇敢的女性。从小不能上学堂的她们,为了倾诉自己的心事和愿望,不知道从何时起,开始悄悄地把男人用的汉字改为女书。从此,她们开始用自己发明的文化工具,来诉说自己的心声。“个个爱唱女歌,个个擅长女红,家家有女书”,是她们曾经的生活常态。在这里,她们每个人都有自传;在这里,她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团体——结老同;她们互相欣赏,相互同情;她们用女书为自己构建了一个精神王国;与男性倡导的君子相对应,她们自称君子女。在这个王国,她们每人都是一朵花;她们走的路叫花街路,她们婚礼的歌堂,叫花席;在这里,她们用东方女性特有的一种方式,为自己获得了一份特有的话语权。1986年,作为最后一代自然女书传人高银仙的孙女——胡美月,从小跟着奶奶学写女书,唱女歌,跟着姥姥学女红,20多年了,她写得一手好字,做得一手好女红,可是她却不知道这些对于她来说只是日常的东西有什么意义,直到这一年,一个北京研究甲骨文的博士生赵丽明告诉她:那个叫文化。意义很大,非常有用。

那一年,赵丽明无意中看到了一种很奇怪很美的文字,不是甲骨文也不是汉字。寻寻觅觅,遍查古籍,四处寻访之后,她发现那是一种女书,是一种女性专用的文字。起初她被女书优美的外形吸引,再接着,她被这种文字孕育的精神和阳光文化所折服;原来在那样一个女性受压抑的年代,女人还可以这样积极地活着;她们写女书,唱女歌,结女同,做女红;她们一边通过女歌诉说男权社会对女性的不公,一边歌唱写诗绣花积极地活着……看上去贫瘠苦涩的生活却被她们过成了一首诗。深受这种精神折服的赵丽明,从此爱上女书,一发不可收拾;甚至不惜自费去研究,因为女书学科无所归属,不能立项。没有经费,她就自己掏腰包,没有专用时间,她就利用自己的休息时间;冥冥中有一股力量牵引着她不断去探索,去追寻;熟悉她的人说,她不在北京,就是在去探寻女书的路上。因为多年从事田野调查研究过度劳累,她患上了严重的骨关节病,志愿者、学生们每次与她见面,不是在北京的医院,就是在她探索女书的大山里。

如今,当年的博士生已是清华大学的知名教授,清华大学中国西南地区濒危文化研究中心主任,女书研究的最权威专家。30多年来,她遍访西南边陲,先后出版了《中国女书集成》《中国女书合集》《女书用字比较》《女书与女书文化》《女书基本字与字源考》《传奇女书》等多本著作。当年的胡美月也已成为知名女书老师,并培养出精通原生态女书、女工、以及女书习俗的“最有潜力的女书传人”——胡欣。胡欣2009年9月被江永县委评为“江永女书形象大使”,同年10月被市委宣传部选派参加“新中国成立60周年湖南发展成就展览”,进行女书表演,被省委宣传部授予“优秀讲解员”荣誉称号;2010年10月被授予“女书传人”荣誉称号,成为最年轻的女书传人;同年8月代表女书传人参加了上海世博会,在湖南活动周进行女书习俗展示。2011年6月,胡欣携带自创的128米女书长卷参加了湖北卫视举办的端午节晚会,这也是女书传人第一次受邀请走上电视的舞台;9月,自己制作的女书工艺品在湖南第二届旅游商品博览会上获得银奖。2012年赴台湾参加文化部举办的两岸非物质文化遗产文化交流活动。2013年担任谭盾《女书》交响乐、微电影史诗女主角。为湖南省第十二届人大代表、第十一届全国妇女代表,2015年全国劳动模范。

赵丽明教授介绍说,江永县是柳宗元教化岭南学子十年的永州之野,古道州是大书法家何绍基的故乡,周敦颐的濂溪故里是女书流传的边缘;这里交通闭塞,却是历史通道、教化之乡,有秦汉遗迹,唐宋旧治,更有保存完好的酷似徽州江浙的明清民居,窄巷天井,门楣雕窗;这里有瑶族千家峒、四大民瑶。可以说,独特的历史、地理条件,孕育了女书这一独特的文化景观。赵丽明教授认为,迄今为止,女书的起源年代不详。根据人文历史地理、族群迁徙来源、女书文字体系、作品内容、口碑传说以及其所反映的江永方言特点等因素综合考察,推断女书的形成应是汉字楷书之后。而女书溯源之难,原因之一是女书为“草本植物”,使用者信奉“人死书亡”,即使用者去世时,其所书写的女书作品都要焚烧陪葬,随之而去。目前,史志文献涉及女书的记录仅见1931年《湖南各县调查笔记》中的“花山条”:“每岁五月各乡妇女焚香膜拜,持歌扇同声高唱,其歌扇所书蝇头细字,似蒙古文,全县男子能识此种字者,余未之见。”今天能见到的最早的女书文献实物,是在南京发现的太平天国(19世纪50年代上半叶)的“雕母钱”,尚未铸成钱币。经太平天国博物馆、江苏博物馆、南京博物馆等地的专家鉴定,其大小体制同当时清咸丰钱“当五十”。赵丽明老师当年第一次见到“雕母钱”的实物,既为其上“天下妇女、姊妹一家”的优雅女书字体所惊艳,更惊叹于女书是如何跨越岭南的大山深处,越过千山万水才到了南京,并随历史浪潮登上政治舞台的。目前,女书溯源问题有待于从其记录的江永方言所体现的语言特征上寻得突破,即女书所反映的江永方言特征形成的下限,即是女书出现时间的上限。

据赵丽明教授考证,20世纪50年代,湖南省博物馆李正光是第一个进入江永调查女书的学者,并撰写了第一篇介绍研究女书的文章。1959年,《永明(江永)解放十年志》收录了多篇女书作品,明确使用了“女书”这个称谓。21世纪之交,最后一代女书自然传承老人高银仙(1902—1990)、义年华(1907—1991)相继离世,会写女书的只有阳焕宜(1909—2004)、何艳新(1940—),女书濒危。近年来,我国在加强语言立法、语言规划的同时,加强了语言文字信息化、标准化建设,并进行语言资源的调查与保护,特别是2015年启动的中国语言资源保护工程,已将以女书为代表的江永方言文化典藏列入2017年“语言文化调查”项目的在研课题之一,并尝试以女书通行的区域——江永县为试点,将其建设成为我国第一批方言文化生态区。

2004年,在女书“申遗”时,时年93岁的季羡林先生和时年98岁的周有光先生均写过推荐书。季羡林先生在推荐书中说:女书作为一种在旧制度下,被剥夺了学习文化的权利的民间普通劳动妇女,运用自己独特的才识,创造出来的女性专用文字,实在是中国人民伟大精神的表现,足以惊天地、泣鬼神。这种女书文献以及相关的文化,具有语言文字学、人类学、社会学、民俗学、历史学、 文学等多学科价值;其社会功能,至今为现代文明所运用。目前只有一个半自然传人(阳焕宜 1909出生、何艳新1940出生),濒临灭绝。这是人类的宝贵遗产,完全符合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记忆遗产》所要求的各项条件。周有光先生在推荐书中说:女书,是中国文化深山里的一朵野玫瑰,它长期躲避了世俗眼光,直到它即将萎谢的最后时刻,才被文化探索者发现。这个发现,带给学术界的不仅是一阵惊奇,而且是一系列有待深入研究的问题。

在女书的家乡,有不少关于女书来源的传说。一说很久以前,上江墟一农家生下一女婴,体重九斤,故取名九斤姑娘。九斤姑娘天资聪慧,是她异想天开地创造了记载土话的女书。一说宋代时,上江墟荆田村胡家出了位皇帝娘娘,名胡玉秀,因才貌出众而被选入宫为妃,却遭冷遇,万般清苦,想写信向家人诉苦却怕被人发现,遂创女书字,将女书字书于手帕,捎回家乡,并告诉亲人看信须斜着看,其二按土话读音来读。渐渐这种文字在妇女中传开了。还有说是有一个叫盘巧的冰雪聪明的姑娘,被官府劫往道州,为向家人报信,煞费苦心,据女红图案造字,书信让爱犬带回,同村女友费时许久方才将信解读,自此,这种文字得以代代相传。尽管说法不一,但传说中皆有一个聪慧女子。正如已故女书传人义年华老婆婆所言:

“女书本是姑娘作,做起女书传世间。”

实际上,关于女书的起源,除了民间传说和前文赵丽明老师的介绍,也还有些有不同的说法。有人根据当地妇女赛祠的花山庙兴起在清代中期,结合目前发现最早的女书实物,推测女书起源于明末清初。有人以女书中存在与壮、瑶等民族织锦上的编织符号类同的字符为据,认为“女字的构成源于百越记事符号”。有人根据女书中大量与出土刻划符号、彩陶图案相类似的字符,认为其起源的时间、空间可追溯到新石器时代的仰韶文化,形成于秦始皇统一中国文字之后。有人依据女书文字与原始古夷文的基本笔划,造字法类同,认为它是舜帝时代的官方文字。 有人根据甲骨文和金文借字在女书字汇明显存在的特征。认为女书是一种与甲骨文有密切关系的商代古文字的变种。也有人认为现代女书是古越文字的孑遗和演变。这种观点认为:象形字、会意字是文字体系中最早产生的文化现象,是文字创造者所处生活环境和社会文化的直接反映。根据女书象形字、会意字构成中反映的文身习俗、“干栏”住宅建筑特色、稻作文化及鸟图腾文化现象。另据有关考证,女书起源于史前陶文,发源地应在黄河流域中、上游地区,尤其陕西省的关中地区或商县一带可能性更大。女书可能是当年居住于陕西商县一带的苍梧族南迁带到湖南江永山区的古老文字。那么,我国文字史至少应从新石器时代的仰韶文化阶段算起,距今约有六七千年历史,比甲骨文还要早3000多年。可以这样说,中国史前陶文是目前世界上最早的古老文字。陶文考古学的年代证明女书的起源年代,所以,也可以这样说,女书也是目前世界上的古老文字,而且是活到今天的文字,这不能不说是文字史上的奇迹。尽管说法不一,但有一点是相同的:江永女书是女子创造的,反映了妇女们的心态。女书是一种独特的文化“化石”,对研究人类文字和文明的起源、女性文化和民族的起源以及文明的发展历程等方面有重要价值。

女书是美的。女书文字呈菱形,字体倾斜,秀丽娟细,造型奇特,也被称为“蚊形字”;又呈“多”字样,纤巧娟秀,硬笔书写和毛笔书法都很美。传统硬笔书写的女书如同飘落的雪花,现代女书传人用毛笔书写的女书每一笔都如同一片柳叶,有如女性姿态一样的婀娜多姿、仪态万千的天然美感。书写起来运笔“轻-重-轻”,每个字的走势都是“从右上到左下”,每一笔都是顺,心理学家从字迹学角度分析,这种运笔走势是“泄”。所以,女书的书法非常简单,很快就能掌握运笔的规律,只管写,写着写着心就静了,就能起到“宣泄”“减压”和“静心”的作用,渗透到生活当中,形成既接地气同时又非常雅致的一种生活方式。与汉字不同的地方是:女书是一种标音文字,每一个字所代表的都是一个音。现时文献搜集到的女书文字虽然参考汉字,但两者并没有必然的关系。而且,由于女书除了日常用作书写以外,也可以当成花纹编在衣服或布带上,所以字型或多或少也有所迁就,变成弯弯的形状。

女书文字的字体搜集到的有近2000个字符,所有字符只有点、竖、斜、弧四种笔划,可采用当地方言土语吟诵或咏唱。女书作品一般为七言诗体唱本,内容多以诉苦为主,是一种自娱自乐的苦情文学。这些作品被书写在精制布面手写本(婚嫁礼物)、扇面、布帕、纸片上,分别叫做“三朝书”“歌扇”“帕书”“纸文”。有的绣在帕子上,叫“绣字”。同时妇女常常聚在一起,一边做女红,一边唱读、传授女书,这种唱习女书的活动被称作“读纸”“读扇”“读帕”,形成一种别具特色的女书文化。女书歌是用当地方言,歌声低低流出,早已消逝的上古音色、音调,如水,从溟蒙境缓缓流出,流淌着女性数千年累积的文化基因。女书歌唱出的是生活的不易,是姊妹们牵手传香的情谊。另外,令赵丽明教授最为赞叹是,女书的创造者仅用396个基本字,进行同音假借,就能表达一切。女书仅在女性中流传,当地人认为会女书的女子是有才学和教养的,称为 “君子女”。女书主要是通过家传(长传幼)、私塾(妇女设馆教授)、歌堂 (互学互娱)、自学等几种方式传承。一音多字,一字多音,不足 400 个女书基本字可以完成自传、书信、民歌、祭祀、纪事、转写翻译等内容,具有很高的历史、民族、民俗、文学、语言文字等学术价值。女书多为七言,妇女们将它书写、刺绣或编织在纸、扇、巾、帕、花带上,可读可唱。

至此,让我们再来总结一下女书文化的几个重要概念。一, 三朝书。 女书文化的核心载体叫做“三朝书”,三朝书是“最古老的手帐”,是女性在闺蜜出嫁之前赠送纯手工缝制的精美笔记本,女书时代女性每个人用女人的文字书写自己的“传记”,多采用七言和五言的形式,能吟诵吟唱。三朝书会陪伴她们一生,她们用女书文字倾诉自己内心情感,用八角花描绘她们眼里的大自然,同时将三朝书与闺蜜进行交换阅读,达到相互之间倾听交流的目的,而倾诉和小组讨论是积极心理学的两大工具,心理学在西方只有上百年历史,而女书的核心是积极心理学,有上千年的历史,女书是“积极心理学的活化石”。二,菱形文字。女书字形奇特,呈长菱形,笔画纤细均匀,有甲骨文的风格,但又迥然相异,呈菱形的女书文字可以通过编织,织到花带里面,到现在江永本地的老人还在使用这种技法编织花带,文字即图案,花带可以作为书包的带子等实用功能。同时菱形也是少数民族中最具能量的图形,值得我们更深层次去探秘。三,回型纹。三朝书的装帧方式很特别,全部采用的是回型纹装帧方式,用自己亲手捻的线从一个点出发,没有一针是重复的,用针线巧妙地走完所有回型纹之后回到起点。看似简单,实则是中国女性的创造力的表现,心灵手巧。四,八角花。据了解,很多少数民族都有八角花,只不过有的是用刺绣、有的用蜡染、有的用编织,而女书的八角花是用笔画出来的,在三朝书里面,画八角花是必备的内容,女人们将眼里所看到的自然界的花鸟鱼虫,随心所欲地画到八角形的轮廓里面,白描的形式,呈现出朴拙灵动之美。五,君子女。女书时代的女性因为不能上学,羡慕自己的兄弟能上学堂,写写画画。她们用女书来进行自我教育和相互交流,从而成为能写写画画的文化人,特别有灵性的女性会成为女书私塾的老师,教其他的女性学女书或替她们书写,她们会称男人为“君子”,称自己为“君子女”,君子女是真正的文化人,虽然不确定何时何地何人发明的女书,但是君子女用女书文化“化解”自己渴望受教育、倾诉倾听、平衡自己内心的问题,以文化之,以文养心,以文爱己,绝不会走绝路,往往能长寿。六,结老同。“结老同”是“最古老的闺蜜文化”,一旦结交就是一辈子的姐妹,儿时一起玩耍和成长,长大了也是精神上的支持者,通过交换彼此的三朝书阅读彼此的故事,达到跳出来看自己的目的,分担彼此的忧愁,结老同的数量不等,常见的有结四、五、六、七个姐妹,结拜姊妹后,双方来往很频繁,赛过连襟同母生,经常往来贺喜问忧。有时还专门到对方家过个十天半个月,同吃同睡。逢年过节或是对方生日,她们要互赠礼物。如遇上红白喜事也会通知对方过来帮忙。谁家有忧伤的事也写信告诉其他姊妹,收到书信后会及时赶去相帮,无法赶到也写信劝勉、慰问。她们形成了互帮互助的女性社群,起到了非常重要的团队支持的作用。七,笔墨纸砚。“男人写字在桌上,女人写字在膝盖上”,女人边烧火边在膝盖上写字,用烧火的木棍削尖做“笔”,用锅底灰加水调制为“墨”,在随手捡到的纸或布上书写。所以,女人的求知欲和创造力,在君子女的身上足以体现。

随着历史的变迁,女书老人相继去世、女书资料大量外流和散失,使用者不断减少,女书濒临灭绝。为什么要拯救女书?除了具有多方面的学术价值外,女书的核心价值是积极心理疗法。在中国儒家教化的环境之下,女人们以女书为纽带,交女友、习女字、写女书、唱女歌、做女红,通过女书道情诉苦,互相帮助、互相开导、共同学习,稀释了泪水,分担着苦难,构建了一个健康积极的女性精神乐园,探索出一条自尊、自爱、独立和智慧的生活方式,从而形成至今仍然具有现代价值和意义的、独特的、阳光的女书文化。

在中国的文化体系中,“易、医、儒、道、禅”同根同源,每一枝都能通达最高智慧,每一枝都有与其他相关联的那个根脉相连,我很庆幸在寻找自我的过程中,找到了这个体系和光明。在中国文化发展的历史长河中,我有幸通过女书切入其中,体会中国笔墨纸砚的墨香纸润,在体验女书书法的自然飘逸的同时,也观察到中国书法的楷、行、草、隶、篆等等的区别和变迁,还延伸到对用水与墨汁交融在一起所产生无穷无尽的变化和惊喜,我内心对美学的渴望和想象也同时在奇妙地变化着。有人说:文化是一条无形的线,它将有相同爱好和共鸣的人编织在一起,始料不及。我真实地感受到许多次美丽邂逅,因为不期而遇地遇见了很多对文字、对文化、对文明有共同兴趣和尊重的人,这些人和我一样被女书文化这种深山中的玫瑰的特殊芳香吸引而来,给我极大的支持和鼓励。

遇见女书时,女书就是这样一种濒危的文化,它多次在即将凋谢的时候被文化探索者发现,我的心灵也在看到女书传人书写女书字的那一瞬间打动,不仅仅是被文字打动,而是被人和字合二为一、浑然一体的那种静谧的光芒深深感动。女书的文字具有一种安静的力量,一种水的力量,它能够静静地梳理你的心丝,它能够安静地听你述说,能够随时陪伴你的身边,它甚至能包容你所有的想象,难怪以往会女书的老人的庭院是女人的心灵家园,女人是“哭着进去,笑着出来”。女书的文字传授的时候不是一个字一个字地教,而是通过一句一句的吟诵,所以女书如《诗经》“风雅颂”中的风,来源于最朴实的民间传诵,是从土壤中生长出来的,而这也是女书文学创作的开始。

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大部分是采用“一针一线”的工匠技艺来进行传承的,而女书文化却是通过“一笔一画”的走心调心静心来进行传承,所以女书文化,从文字到文化到文明,将女人从各种负担、各种问题、各种压力之中解救出来,给女人一种自信和尊严,给女人一种释然和放下,会女书的女人绝不会走绝路,她们在极致的环境中,用女书排除哀苦,女书所有笔画都是从右上到左下,所有向下的笔画,其实是为了向上的光明,如出污泥而不染的荷花一样,绽放一种自尊而自信的美丽风采。所以,女书就是一种能力,能帮助女人静下心来,避免情绪带来的各种烦恼,通过书写自己的内心,并与闺蜜之间进行沟通交流,达到一种跳出自己来看自己的目的,从而寻找每一次不平衡之下或者问题产生之时的解决问题的办法,而解决问题的办法,就是智慧。我们就是要用“女书”这种中国女人自己创造的智慧的方法,去智慧地解决生命中的问题。

我陶醉在女书之中的原因,是因为我从女书中发现到女性的本质力量——柔美坚韧的力量;因为我从女书切入到中国文化的汪洋大海之中,我不断得到文化的滋养;因为我从女书的柳叶体中,看到了女书是女性自然流淌出来的一种自然的力量;因为我从女书文化中,感受到上善若水、滴水穿石的一种水的力量……所以,我相信这种离我们很遥远的古代文化,能够通过我们的情感、我们的理性、我们的热爱、我们的深情,去拉近与广大读者的距离,希望更多的人去体验这样一种文化,写着写着,心便静了……

哲学家说,从哲学的视角看文化有三步曲:从凝视或静观,到精神的习练,再到形成一种生活方式。第一步,女书文字的创造是最伟大的创造,女书书写的体验带人入静,字字静心,静能生慧,完成凝视或静观;第二步,在此基础上,用女书文字在“三朝书”笔记本上表达自己的喜、怒、哀、乐,所有的文字都能吟诵或吟唱,把文字或绣或编织到衣服上或者花带里,在“三朝书”上除了写同时也会画上“八角花”,在“八角花”里描绘心里最美的大自然,通过以上方法完成倾诉、叙事、抒发自己所有想象力和创造,完成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和表达,也即精神的习练;第三步,女书由女字、女文、女歌、女友、女红等组成,源于立体的生活,这种生活方式又是女性群体意识的觉醒和表达,从而形成女性之间通过倾听彼此的故事,而构建了一个团结友爱互帮互助的群体,成为一种生活方式。女性在没有办法平等受教育的旧时代,她们应用女书这种文字来解决这个问题,她们想像知书达理的君子一样,能成为文化人写写画画,成为“君子女”,她们是真正的“文化人”。所谓文化人,应该是用文字、用文化来化解生活中所遇问题的人。会写女书的自然生态传人都是高寿老人,不会走绝路,这是因为女书给她们带来的精神食粮,丰富了自己的内心世界,创造了女性社群的生活方式,在物质条件、社会地位、历史背景都不利的情况下,还能用这种智慧的方式活出自我,活成自己,这不就是“柔弱胜刚强”的最完美的诠释吗?女书文化穿越了千年,社会背景在变化,而不变的是中国女性“顺、韧、灵、美”的精神,女书的精神内涵完全可以代表中国古老文字、文化和文明呈现在世界妇女大会之上,是世界妇女大会“平等、发展、和平”主旨的最好诠释。

这些年来,从对女书一见钟情到一往情深,我从女书发源地出发,走遍世界、走遍天涯海角,还是回到了女书。女书一直是那个圆心,无论我走多远,都是在围绕着这颗心,从未离开,从未动摇过。随心而动,由心出发,无论脚步多么急促和忙碌,心总能保持静定,回归安详。因为女书,我发现了美,走入了静,一美再美,一静再静。所有的遇见都是因为自己的期待和愿力,如无形似有形,跟着生命和身体的弧线精微地转动,如轻抚着风一样与风对话,如手捧莲花般与花儿交流,那一声声鸟鸣,那小草一丝丝颤动,还有自己一呼一吸的声音,应和着我体内的每一个细胞的轻盈和喜悦,用柔软的心向外感受着万事万物的链接,同时也向内感知自己身体的每一个细胞,如沙漏般绵长细腻,缓缓落下!

我通过女书去发现自我,奇妙如重新活过一般,心变得丰满而轻盈,如孩童般天真而纯粹;我在其中发现了女书作为女性的自我表达、自我肯定和自我圆满,又同时与整个世界共舞,既融合又独立,在矛盾中却又毫不矛盾!

女书是濒危的,需要更多的人去传播;女书是神秘的,需要考证和溯源;女书是美丽的,犹如生命之美丽;女书是光明的,犹如充满智慧的阳光;女书是迄今发现的世界唯一的女性文字,要让全世界都知道中国女书,让女书文化,照亮每一个人的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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