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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态批评者如何看待消费主义?

时间:2024-05-04

◎ 主持 :张 华

今年6月,我国第一张大型文学专业报纸《文学报》的微信公众号,推出“生态文学与自然文学”专栏,在文学界引发了普遍关注。《文学报》创刊于1981年,以“深入文学现场,关注读者需求”为宗旨,公众号更新频率极高,几乎是日更甚至日双更、三更。“生态文学与自然文学”专栏的设立,表现出《文学报》的敏锐和专业,直接捕捉到生态批评领域的关键和核心问题。

最近,在整理和校对已翻译完成的帕特里克·墨菲(Patrick Murphy)教授的一部书稿时发现,他在十多年前也曾就当时学术界讨论较多的“消费上瘾”(Consumption as Addiction)发表过看法。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学术话题,涉及社会学、心理学、文学和生态批评等,不妨在这期评论中探讨一下。同时,我还发现,墨菲教授讨论“消费上瘾”这个主题的文章收录在他的一本文集《横截式生态批评实践》(Transversal Ecocritical Praxis)中,题目是“消费是上瘾,可持续是复原”(“Consumption as Addiction, Sustainability as Recovery”)。这部文集除了导论和结论部分之外共分为十章,其中九章在收录进该文集之前都曾在各类期刊杂志上发表过,唯有这一章未曾发表。这进一步增加了我的兴趣和好奇,促使我去了解这一章的内容,一看究竟。

帕特里克·墨菲教授是享有国际盛誉的生态批评和生态理论家,二十世纪末期,他曾多次受邀来中国台北、上海、大连和金华等地参加学术会议,而在2009年至2012年的时间里,他来往中美之间参与学术交流的频率更高。所以,中国自然文学研究和生态批评领域对其名字非常熟悉。根据我的查考,刊登于2016年第3期《鄱阳湖学刊》“生态学术名家”专栏里的下面这段话,是其本人第一次向中国学术界介绍其个人经历,他说:我出生于1951年,几乎与中华人民共和国同龄,经历了1960至1970年代初美国的动荡和不安定岁月。当年,为了对美国的帝国主义观念——特别表现为当时的越南战争——进行批判,我时常从中国所进行的巨大社会变革中寻找动力和灵感。尽管带着年轻人的稚气,从一个遥远的地球另一端来观察中国未免天真,但我始终相信我当年的判断是正确的:21世纪,中国将在世界舞台上扮演至关重要的角色!今天,我已成为一位英文专业的教授,但我的本科学习的是历史,主要是南亚史,我还选修了现代中国历史与政治课程。这促使我去了解历史悠久的中国对整个人类发展的影响,而且给了我在中国文明史的语境中认识中国当代文化的机会。于是,我选修了系统之外的课程,在一门课程作业中撰写了关于“农村社会主义”的文章,将以土地为根本的“农村社会主义”与传统马克思主义经济理论强调的城市工业化区别开来;在另一门课程考试中,撰文批评了我的政治科学教授认为中国没有前途的书,提出中国在经济发展方面具有巨大潜力的观点。

墨菲教授本科就读的学校是洛杉矶加州大学,获历史学学士学位之后,进入加州州立大学北岭分校攻读英文硕士学位,之后又至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攻读英文博士学位。其关于加里·斯奈德(Gary Snyder)和温德尔·拜里(Wendell Berry)自然诗歌的研究和关于巴赫金(Bakhtin)理论在美国长诗中的应用研究,包括对20世纪最有争议的美国诗人之一罗宾逊·杰弗斯(Robinson Jeffers)的研究,对中国生态批评和生态美学的构建都产生了广泛影响。美国文学与环境学会(ASLE)多位前任主席和现任主席,欧洲文学文化与环境研究协会(EASLCE)执行委员会多位委员,都曾对他做出过极高评价。比如,乌苏拉·海泽(Ursula K. Heise)——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英文系和环境与可持续发展研究院教授,ASLE前任主席,EASLCE执行委员会成员,就认为墨菲教授首次提出将女性主义视角与对自然和文学的研究相结合,并在其不懈努力下,将环境文学研究从以英美研究为中心扩大到全球范围。墨菲教授的文集《自然文学:国际资料集》 (The Literature of Nature: An International Sourcebook,1998)引领了21世纪到来之后的又一国际新导向:生态批评研究跃入人类视野。他的著作在该领域极具重要性,并不断被其他学者引用于出版发表之中。乌苏拉·海泽肯定地说,毫无疑问,帕特里克·墨菲教授是国际生态批评界最具影响力的前五名学者之一。有关帕特里克·墨菲教授的介绍,除《鄱阳湖学刊》“生态学术名家”之外,国内已有一部专著《帕特里克·D.墨菲生态理论研究》,专门介绍和研究了墨菲教授的生态理论,该书于2016年由山东大学出版社出版,作者是新疆工程学院的李玉婷博士。

墨菲教授在“消费是上瘾,可持续是复原”这篇长文中,通过对伊恩·麦克尤恩(Ian McEwan)的小说《追日》(Solar)的简要分析,开始把上瘾和消费作为一个生态问题来考虑。《追日》是一部关于主人公因沉迷于各种各样的事物而最终导致失败的小说。作品表明,人类的消费模式对我们赖以生存的环境造成了越来越大的破坏。《德国文学与文化中的生态思 想》(Ecological Thought in German Literature and Culture)一书的编辑埃维·泽曼内克(Evi Zemanek)在谈到小说主人公失败的经历时说:“这是一个灾难性的过程,最终导致主人公个人、职业和财务上的灾难。”文章还以其他文学作品为例,并通过多方引证大量有关生态批评的学术资源和具体数据,说明不仅全球消费文化的语言必须改变,日常话语的语言也必须改变。文章说:即使人们对“上瘾”或“消费狂”这个词望而却步,我们也可以有把握地说,消费是一种让人上瘾的疾病。这既是一种比喻,也是一种现象描述,因为它描述了一个从耗尽到自我毁灭的过程。此外,消费本身会促使大脑和全身释放化学刺激物,因此许多消费形式都是上瘾的,无论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然而,对于可持续性发展来说,更重要的是认识到它不仅是一种个人疾病,而且是一种文化和国际疾病,相比于冲动购买,资源开采也能带来瞬间的满足。令人担忧的是,就像许多疾病一样,病人可能只能进入“康复”阶段,而不能被“治愈”,因为在最初的治疗或康复之后,渴望和残留的欲望会长期存在。就此,墨菲教授强烈批评了美国资本家特别是一些能源公司破坏环境、忽视可持续发展的一系列现象,提醒美国正在为一系列消耗性疾病所困扰。兴许,这些激烈的批评声音会刺激这些能源公司巨鳄并妨碍大财阀的经济利益,就像当年《寂静的春天》(Silent Spring)出版后,其作者蕾切尔·卡逊(Rachel Carson)遭到农化公司资本家的仇恨和攻击一样。另外,关于烟草的例子,或许在某种程度上可以帮助我们思考类似问题。世所周知,抽烟不仅有害健康,而且威胁环境。世界卫生组织指出,吸烟和接触二手烟不仅损害我们的健康,造成全球每年800多万人死亡,烟草的种植、生产、销售和使用后废弃物,也对环境造成巨大的威胁,所以烟草问题已非个人问题而是全人类的问题。但是,如果号召抵制或下令停止烟草种植、生产和销售,定会招致从事此行业且从中获得巨大利益者的强烈反对,尽管香烟外包装上印有警示“吸烟有害健康”。这正是墨菲教授在文章中所指出的:不管他们打着可持续发展的旗号采取什么措施,都无法利用技术创新来实现可持续发展。可持续发展已成为许多公司的“营销策略”,而非真正可实现的目标……我们必须继续揭露所谓“适应”的局限性,这种局限性给人们造成了一种错觉,认为更高效的“照常经营”将使一切平衡、健康和正确。

消费上瘾显然是一种疾病,汉语语境中人们直接将其对应为“消费狂”或“购物狂”。对于许多个体,这种“瘾”从本质上讲与烟瘾、酒瘾、游戏瘾、赌瘾并无二致,为了心理上而非生理上“瞬间的满足”和“一时的快感”,不断重复购买和沉溺于消费会造成物品堆积和大量浪费,愈演愈烈则会带来家庭和社会问题。与农化公司、烟草公司和能源公司等不同的是,许多个体认识不到甚至不愿意承认这种“瘾”的危害性,从心理上不能接受“有病”的告诫……

其实,墨菲教授在文中并未使用“消费主义”一词,我在题目中使用它,是因为这个词稍稍显得中性一些,不像“消费瘾”“购物狂”那样具有攻击性。不过,对于“消费主义”这个概念也有不同的理解和解释,有人从哲学、社会学、文化研究的角度解析消费主义,有人从经济因素、政策因素、市场因素、心理因素等探究消费主义的来源,也有人将消费主义解释为一场运动。但是,我们还是不妨对“消费主义”作最为直接和通俗的理解,即消费至上。因为在我看来,如果我们是面向大众而非特定学术领域的读者,则毋需去做追根溯源、复杂晦涩甚至佶屈聱牙的考证和诠释,可以用通俗易懂的语言进行介绍和解释。实际上,根据社会生活常识,一个词(词根)一旦加上“主义”(词缀)合成为新词,那就意味着强调这个词根,可以理解为这个词根至上。小到经验主义、本本主义等学术方面的用语,大到资本主义、社会主义等制度方面的用语,皆可如此。

墨菲教授在文中说,我们尽管无法治愈我们的消费瘾。但是我们应该认识到,我们已经沉迷于某种程度上带有自我毁灭性质的消费瘾当中,这要求我们把可持续性作为复原的唯一途径,无论从何种意义上讲都是如此。他还援引一位名叫普里托姆·谢诺伊(Preetum Shenoy)在可持续发展网站上发表的博客中的话,来提出“康复”或“复原”的步骤和措施。普里托姆·谢诺伊说:也许我们克服上瘾真正需要的是一个“十二步计划”,其中第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是承认美国人的生活方式是不可持续的。不过,对于这“十二步计划”,墨菲教授肯定了其中七步,即:1,承认我们的生活已经糟糕到无法控制;2,相信一种比我们更强大的力量能让我们恢复理智;3,对我们自己进行一次彻底的、无所畏惧的道德盘点;4,承认我们错误的本质;5,列出我们伤害过的所有实体,并愿意对其做出补偿;6,在可能的情况下,实施步骤5,对这些实体作出补偿;7,保持自我盘点和反省,当我们错了的时候及时承认。

收录“消费是上瘾,可持续是复原”这篇长文的《横截式生态批评实践》一书首版于2013年。在书的封底部分,美国亚利桑那州立大学的乔尼·亚当森(Joni Adamson)教授评价说:这本书让帕特里克·墨菲继续保持了他在生态批评领域里的前沿地位……书中的章节在文学和现实世界之间穿梭,证明了为什么理论和实践应该被编织成一种有见地的批判。美国爱达荷大学的斯格特·斯洛维克(Scott Slovic)评价说:帕特里克·墨菲总是推动新的概念,不仅扩展了他早期对生态批评的重要思想,即在比较的、跨国的语境中思考,而且他这本书又通过横向策略明确地证明了,这种文本的比较阅读是如何在各种语境中发生的。

正如李玉婷博士在其专著《帕特里克·D.墨菲生态理论研究》中所描述的:“墨菲的研究兴趣广泛,覆盖自然文学、美国当代多元文化文学、现代美国诗歌、生态女性主义批评、科幻小说、身体化主体身份、巴赫金对话理论等多个领域。20世纪80年代末起,以墨菲为代表的生态批评家开始从‘环境’和‘性别’的双重视角展开文学批评,将文学批评放在生态危机和性别歧视的语境之下,研究文学、自然、女性、文化之间的关系。墨菲是较早将生态女性主义政治和哲学引入文学研究的文学批评家,他主张借各家之所长,不断地完善和扩展生态女性主义的文学批评研究。墨菲将巴赫金‘对话诗学’与生态女性主义理论相结合,使生态女性主义的研究呈现出开放性和对话性,开拓了生态女性主义批评的新路径。”的确,墨菲教授的思想与观点虽难以把握,常令研究者望而却步,却也因其关注人类生活和生存,特别是在新冠疫情尚未散去的背景下,而变得异常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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