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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求“大我”与“小我”兼涵的历史咏叹

时间:2024-05-04

何寄澎

近一二十年因着学术研究与交流的需要,我多次赴大陆著名大学访问,也几乎定期参加唐代学会、宋代学会,以及首都师范大学、复旦大学等校举办的国际学术会议,因而得识大陆中文学界的诸多俊彦,其中有些亦成为君子之交的朋友,对这样的缘分,我个人是极为珍惜的。在这些学界俊彦中,李浩先生相对沉静而内敛,虽蒙其赠我大作若干,但彼此交谈不多,算不上熟识,我从他的著作知道他研究杰出、成果丰硕,心中始终是佩服的。

去年(2019)秋,李先生来台客座,因而有机会小聚,知其已撰就《摩石录》诸稿,当下叹服不已。盖金石之学,牵涉的知识太广,需要的涵养太深,李先生写来旁征博引,井然有见,虽初试啼声,功力已然不凡。各篇所涉课题包括:唐初乐律学,唐初政争,士族转型,贵族女性崇道、崇佛风气,中唐以后石刻技艺的集团化、家族化,以及唐代与域外异族的交涉等等。各篇或补史之不足,或拓学术新视角,或揭一己独特新见解,而莫不裨益学术,诚有足多者!阅读上述诸篇大作时,我个人虽不能赞一辞,却勾起久远的记忆。盖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撰写博士论文期间,浏览欧阳修《集古录跋尾》,便爱不忍释,动念他日当就此深入研究。然因生性疏懒、专精不足,始终不敢纵身其中,仅于偷闲之时,反复翻阅以为餍足而已。有关《集古录》,欧公虽说:“乃撮其大要,别为录目,因并载夫可与史传正其阙谬者,以传后学,庶益于多闻。”(《集古录目序》)但我个人总觉得对自我生命、对他人生命,乃至对历史、现实一以贯之的关切与深情,才是欧公对金石遗文怀抱无限热情的关键。试看《后汉杨震碑阴题名》曰:“……汉隶世所难得,幸而在者,多残灭不完,独此碑刻画完具,而隶法尤精妙,甚可喜也。治平元年中伏日书。”显示的是日常生活的爱悦与适意。《唐湖州石记》曰:“(颜鲁)公忠义之节,明若日月而坚若金石,自可以光后世、传无穷,不待其书然后不朽。”显示的是对颜鲁公人格、气节的崇仰。《魏公卿上尊号表》曰:“右《魏公卿上尊号表》,唐贤多传为梁鹄书,今人或谓非鹄也,乃钟繇书尔,未知孰是也。呜呼!汉、魏之事,读其书者可为之流涕也!其巨碑伟字,其意惟恐传之不远也,岂以后世为可欺欤?不然,不知耻者无所不为乎?”从“未知孰是”的知性辨证到“可为之流涕”“不知耻者无所不为乎”的感慨与凛然,显示了欧公对历史正变、是非的关怀。《唐韩覃幽林思》曰:“右《幽林思》,庐山林薮人韩覃撰。余为西京留守时,因游嵩山得此诗,爱其辞翰皆不俗。后十余年,始集古金石之文,发箧得之,不勝其喜。余在洛阳,凡再登嵩岳。其始往也,与梅圣俞、杨子聪俱;其再往也,与谢希深、尹师鲁、王几道、杨子聪俱。当发箧见此诗以入集时,谢希深、杨子聪已死。其后师鲁、几道、圣俞相继皆死。盖游嵩山在天圣十年,是岁改元明道,余时年二十六,距今嘉佑八年,盖三十一年矣。游嵩六人,独余在尔,感物追往,不胜怆然!六月旬休日书。”字里行间,死生无常、际遇难料、人事多变之感慨,充然在目。《唐华岳题名》则在人世百端之外,尤深致叹惋于“世变多故”,其文曰:“开元二十三年丙午,是岁天子耕籍田,释大赦,群臣方颂太平,请封禅,盖有唐极盛之时也。清泰二年乙未,废帝篡立之明年也,是岁石敬塘以太原反,召契丹入自雁门,废帝自焚于洛阳,而晋高祖入立,盖五代极乱之时也。始终二百年间,或治或乱、或盛或衰,而往者、来者、先者、后者,虽穷达寿夭,参差不齐,而斯五百人者,卒归于共尽也。其姓名岁月,风霜剥裂,亦或在或亡,其存者独五千仞之山石尔。故特录其题刻,每抚卷慨然,何异临长川而叹逝者也!治平元年清明后一日书。”在对人命终归澌尽泯灭而已的感叹中,尤透露出一己对治乱盛衰有常无常的惑与不惑。要言之,从上引诸篇《集古录跋尾》,固可见在“可与史传正其阙谬者,以传后学,庶益于多闻”的核心旨意之外,欧公更藉此表现其兼涵“小我”“大我”的抒情咏叹,而后人正由此可窥见欧公动人的内在情怀以及笔下特殊的文字风格。我因此想到,李先生的石学研究,何妨在庄严的学术层面之外,渐渐添入个人浸淫此种种史料当中的所思所感、所体所悟?则或许因之别开李先生另一新胜场,亦未可知。书名《摩石录》,我个人反复揣想,莫非其中亦已有如欧公嗜好、把玩的心情与趣味在?则李先生对我上述的发想,何妨兴乎而为此。但愿不久之后能见到《摩石录跋尾》这样的书写,是为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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