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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要是看开幕式

时间:2024-05-04

◎陈艳敏

陈艳敏 鲁迅文学院第三十三届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著有散文集《书中岁月》《纸上情怀》等。同时修习国画,作品入选“首届中国作家书画展”等。

“主要是看开幕式”

前不久,在“青松风骨书画展”开幕式结束后的当天下午去国家图书馆看展览,这是国家机关书法家协会举办的以国家机关职工书画作品展为主的展览,当然也不乏知名艺术家的大作。我美编同事的一幅画也入选了,当时单位通知我参与,我临时被抽调到别处工作,所以差点也与之有了交集。我决定去观摩、学习。

开幕式过后的展厅里空空荡荡,偶尔有一两个人走动,还不知道是工作人员、组织人员还是如我一般的自然观众,边说边聊,眼睛并不在作品上,只是赞许这个展览的“级别之高”,说谁谁谁也到场了,之前有谁谁谁也来过了,话语中充满了骄傲之情。

我关心的是画作,所以走近前去,一一浏览,择其所长。对我来说,安静的观展环境是适宜的。虽然这是一个政治主题的展览,而且我也倾向于赞同艺术有其自身的独立性,不为什么服务的观点,但从画法、技法等艺术学习的角度去欣赏,还是有许多可取之处,青松坚毅挺拔、不屈不挠的精神和品格亦值得被世人称道。

也许是友情邀请的,我看到几位外地的画家也参与展出了,而且画得出神入化,给人美的艺术享受。画如其人,同一主题的作品同时罗列,便可看到不同人的笔下有不同的姿态、神情,边走边看,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走到展厅的东侧,又见一人,抱着电话打个不停,空荡荡的安静的展厅里净听到他的声音了,而说来说去就一句:主要是看开幕式。只见他的语气里充满了遗憾:“这个展览的规格太高了,主要是看开幕式……开幕式我没敢来呀,规格太高了,主要是看开幕式,主要是看开幕式……”

他是来看开幕式的!

我感到如此惊讶,忍不住转眼看了看这位高人,五十来岁,捧着电话,脸上带着笑,像客气像恭维更像是发自内心,“主要是看开幕式……”

接着我忍不住想,对于一个展览,我们主要是看开幕式吗?那么开幕式上看什么?人吗?从人身上看什么?职务吗?名气吗?还是别的什么吗?我不明白。因为我没有如此的需要。

但我的思维却被拉到了很远。其实不光是艺术,联想到各行各业办会办展,都会拉上一大堆名衔,人们的心态也许和这位先生一样,“主要是看开幕式”,“主要是看开场白”,“主要是听部长讲话”“主要是……”而为了开一个会,办一个展,更有甚者要借助于社会上的专门公司去攒听众,被攒来、拉来或者说是组织来,亦可说是“买”来的听众,一个人领取多少钱,在此充充门面,呆坐一天完事——展览和会议办到这个份上,是真心地无聊和悲哀呀!而这些事情,随时就在真实地发生着。

继而我又想起村上春树曾在其随笔集《终究悲哀的外国语》中谈及对于“开幕式”的认识。当喜欢跑步的村上春树,在美国看到参加马拉松赛随时到来随时报名随时去跑、没有开幕式没有官员致辞、不须填写“所属团体”及一切无关信息时,他联想到日本的马拉松报名不仅在开始前一个月就截止了,而且还要“多此一举”地印刷姓名册,开幕式当天会有一大堆打着官腔的领导讲话,为了保证开幕式不冷场,让领导“面子”上好看,工作人员会要求参赛者提前三小时到场,更令他不解的是,报名者务必还要填写“参加马拉松前一周是否有过性交活动”之类尴尬的调查问卷……这一切亦令他深感不安和不悦。

而眼下,“主要是看开幕式”的先生电话还在没完没了,絮絮叨叨,开幕式来开幕式去,将原本安静的展厅搅得丧失了和谐。这位老兄的眼里显然没有书法没有绘画,只有开幕式和未能参加开幕式的遗憾,所以我心里想: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到外面去打这个电话呢?

我真想对他说:老兄,下次,有开幕式的时候您再来吧。

沧浪之水清兮,沧浪之水浊兮

和一位副厅级的公务员同学聊天,聊音乐聊生活都没有问题,聊及作协的采风活动,同学突然说:花钱可以买个作协会员。还说,“我觉得中国没有办不到的事,只要有钱有人。”这又一次让我感到惊讶——最近我怎么总是遇到、听到格格不入的、刺耳的言论呢?

以自己的切身经验,我只有老老实实地回应他:“我倒没这样想过。因为那没有意义。真热爱,才接近。以前我也听别人说过,但事实并非如此。”

我是拿自己的亲身经历说的。几年前入作协,完全是按照网上的“硬性”条件申报的,报上之后也咨询过作协的工作人员,知道在众多的申报者中获批的概率很低,于是就不抱什么希望了。后来原定6月公布的结果未予公布,想问询一下原因,不料也有人对我说:第一次申请,也没有找评委,连想都别想,不太可能。于是我从心理上就彻底放弃了。然而没想到,结果我却在公布的名单里。我问我表格里的推荐人——一位我敬重的作家是否在暗中助我?他说:不可能,我根本不在散文组。自此,我便不再相信外面的谣言——至少不会完全相信。然而联想到政府部门的同学所说的“花钱就能买到”,我内心亦有些困惑与不解,于是对这位同学说:“所以,同为‘作家’,境界、动机千差万别。但我从我入作协这件事,我还是相信,作协还不像别人想得那么糟糕。入时我是没抱希望顺其自然的,但没想到这么顺利,不可能花一分钱。所以我不喜欢别人诋毁作协。”这时他说,他是不了解。

“花钱进来的不算,如果有的话。因为那不是奔这个去的,在这里也不会长久,利益完了也就完了,他追的是其他东西,可以忽略不计。”我说,“我未觉得作协重要。如果不是真心热爱,只是为了这个去买这个,真的一点意义都没有。即使入了作协,也会与之保持距离,取其中合心性的部分。”实际上,我是真的不能理解人们为何会有花钱去买的思想,不能理解挖空心思这么做究竟有何意义。

同学说:“我一个同学在J市任副市长,一般的事都没问题。”他说他们那个系统里的职称评定,正高,副高,很多也都是假的,也都给通过了。我说我也正高了,是真的。我觉得人活得假,仅仅为了一点现实利益,没有意义,太费神了,不值。

此时我已经不知道我们的对话还在不在一个频道上了……我一时感觉到自己与这位为官的同学、与眼前这个社会怎么有些格格不入呢?

“有时候觉得,跟你们这些官员的思维确实不太一样。两个世界。”为了安慰他,我补充说,“不是说你哈。我身边很多,很近的也有。直到无法沟通。价值观完全不一样。不过我是真的越来越不喜欢假的浮的东西了,也许是老了。”他的回答让我惊讶:“我的感觉啥都是假的,没真事。感觉都是互相利用。”我说我接触这些较少,“从旁观者的角度看你们,有点是这样。有时是显而易见的。”“其实就是这样,当公务员二十多年,我没交一个真正的朋友。”同学还算清醒,那些不清醒的,或许依然迷醉于众人的簇拥。而人们簇拥的,又究竟是什么呢?

“一说什么就钱买来的,找人找来的。你们不觉得,有一些说的也是现实,但坦率说,我听起来就觉得很刺耳。因为我不在那样的环境里,也不持有那样的世界观。所以,人的发展走向,几十年足以发生很大的变化与不同。”

也许是跟同学聊天我顾及太少、太直率了,聊到这里,我们的话题就无法继续下去了,他适时地将话题转移到了别处。

而之所以说“总是”遇到格格不入的言论,是我联想到了“走仕途”的其他几位同学。都是多年未见,其中一位男同学,在某县政府办公室工作,见面很热情,说要请我吃饭,时间关系我们约到咖啡馆聊天叙旧,他点了一桌子食物,我说两个人够了,他还在点,我理解他的热心,但是从内心讲真的感觉没有必要如此铺排,眼前堆了一堆超出需要的东西,并不是一件自在的事。尤其是同学,更没必要讲此排场,本真一点或许会更亲切。但同学不以为然,抱着菜单依然故我。那一刻我感到,随着时间,或许我们已经真的无法回到原初的位置了。然而这些带给我的却是隐隐的失落,不是欣喜。

另一位女同学,是我小学的好朋友,那时候放了学天天在一起做作业,玩耍,十分难忘。初次接到她的电话我非常激动,因为已经有几十年没有见面,记忆一下子涌了出来,迫不及待地跟她约时间,见面。那时她是某一个县的宣传部长,我被她带到在京老乡的饭局去吃饭,在交际场合,同学如鱼得水。饭后她询问了我的一些情况,以及我在政府部门工作的一位亲戚的情况,家长里短地聊了几句,未及深聊——应酬的场合,毕竟有些太热闹了,吃完饭我们就散了。后来她又到北京,我们又见面,这次她已经是副县长了,我们一起吃饭,她说她下一步的目标是正县级,话题全然围绕如何往上升了,听起来雄心勃勃,我却觉得有些陌生。席间,同学突然问我:咱那位亲戚援疆应该快回来了吧?已经去了一年半了。顿时我语塞了——说实话,我都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援疆一年半了,没想到同学比我计算得还要精确啊!但我也没有太吃惊——因为我已经遇到过太多这样的事情。

我的另一位公务员同学,同在北京许多年,一直没有联系,后来偶然地在老师召集在京的几位同学聚会时联络上,没想到同学开口第一句便说,他和我的那位亲戚说过,找机会和我一起吃饭,聚聚。听了这话我也不知该如何理解和表示了:我的同学,要通过我的亲戚和我一起吃饭。我客套了客套,在心里说:你还是直接和他吃饭吧。因为我除了情谊,恐怕一无所有。

更让我吃惊的是,我的学生中也有一位,偶然在一个微信群里联系上,也对我说他和我的亲戚是好哥们。还有一位素未谋面的作家,看到我和亲戚偶尔的微信互动,也在微信里对我说:他是我的好兄弟。后来一问,他压根没和他的这位“好兄弟”见过面,甚至都记不清他的“好兄弟”到底是谁,长什么样。顿时我也惊呆了。

我不知道这叫不叫荒唐。一切如浮云一般。

遗憾的是,基于截然不同的世界观和价值观,我和我政府部门供职的这位亲戚也已经没有了共同语言。我尽力了,但我终无能为力。

所以,前不久,副县长的同学又来北京说要见面的时候,我索性不敢见她了。我怕我真心帮不了她令她失望。

因为我与这一切,真的如此格格不入。

这让我想起《楚辞》中渔父劝屈原的情节:对于屈原的“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渔父劝解:“圣人不凝滞于物,而能与世推移。世人皆浊,何不淈其泥而扬其波?众人皆醉,何不哺其糟而歠其醨?”屈原不听,渔父也不勉强,莞尔一笑,鼓枻而去,乃歌曰:“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或也不失为云淡风轻的另一种人生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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