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汉语的缘分

◎[乌兹别克斯坦]秋香（RAKHIMOVADILDORA）

秋 香 西北大学留学生,在读博士。

我的家乡是历史悠久的撒马尔罕城，是乌兹别克斯坦第二大城市。作为古代丝绸之路重要枢纽，来自世界的各种宗教、文化在这里汇聚，在这里交融。作为中亚的地理中心和文明的心脏，撒马尔罕连接着古波斯、印度和中国。善于经商的粟特人，就在这里出发，足迹遍布世界各地。作为乌兹别克斯坦人民心目中的英雄——帖木儿曾横扫波斯、印度、高加索、阿塞拜疆和蒙古，他把从亚洲各地掠夺来的珍宝，堆积在撒马尔罕，在城里建了最辉煌的宫殿和清真寺。撒马尔罕随着帖木儿帝国的强盛而富极一时，成为当时亚洲的经济、贸易和文化中心。

二十六年前，出生在普通家庭的我，不管是我还是我家人都没想到，有这么一天，会把我的生命和汉语，以及中国结合起来，结合到不想离开的程度上。我家一共有五口人，我两个妹妹和爸爸妈妈。妈妈以前在税务局工作，爸爸是建筑师。后来，因为爸爸不让我妈继续工作，所以她在放弃工作后把所有精力放在家庭上。我们国家一般不会反对丈夫说的话，不是女人地位低，而是认为男人主外，女人主内。所以我在童年，总是和妈妈在一起生活，爸爸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外面工作，作为我们整个家庭的收入来源。因为我爸爸是我继父，所以我从来没有见过他的父母。从小到大，我只记得我外婆外公对我们小家庭的关心。那个时候我们住的是楼盘，外婆外公住的是自己盖的房子，里边他们种了很多树，葡萄、苹果、栗子什么的，还养了很多牛。所以每到夏天的时候我们一家人去我外婆家吃水果，到冬天的时候去喝热的鲜牛奶，每次桌子上有很多肉做的饭，特别地香。我妈有四个妹妹，一个弟弟，因为当时国家比较开放，所以当时的家庭最少有五个孩子。我外婆现在是最幸福的奶奶之一，因为她有六个孩子，十三个孙子和五个曾孙子。每到过节，我们一家人相聚的时候，家里特别的热闹。我第一个妹妹今年毕业于医学院，结婚一年，已经有了儿子。小的妹妹，今年十七岁，也刚刚结婚。

小时候的我是一个不太合群的孩子，因为我记得上过很多培训班，上排球班、织衣服培训班等。小学二年级我妈给我买了钢琴，让我和妹妹去学一学。谁知道，钢琴会在我心里产生那么大的兴趣。1998年我和妹妹考上了音乐小学，当时老师还给我妈夸我说：“你这个女儿特别有音乐天赋，一定要好好帮她发展发展！”过两年我妹妹放弃，不想学习钢琴了，放弃了学钢琴和唱歌，而我坚持了下来，一直到七年级。老师对我要求很严格，有时批评我，打我的手，我还是坚持，最后迷恋上音乐，我似乎活在音乐的世界里，我就像疯子一样，每次想赶紧回家弹琴唱歌。每次家里来客人，妈妈让我给他们演奏，唱歌，跳舞。当时我妈妈的几个表妹也提醒我妈，让她好好支持我这个有天赋的孩子，好好走这条路。直到我该毕业的那天，在上高中做选择的时候，我迷路了，我不知道该如何去选择，是继续学自己所爱的音乐，还是选择其他的专业。由于我的成绩特别好，获得了很多的老师和同学的肯定，在毕业典礼上我演奏了一首曲子，整个礼堂的观众都站起来给我鼓掌，校长都拉着我说，一定要上音乐高中学校，继续学习。这些都给我了极大的鼓舞，使我对音乐的热爱更强烈，当时的我内心充满了激动和无限的期待。所以我特别想继续走音乐这条路，于是就暗下决心要去证明自己。

而我妈特别反对，甚至说，好女孩不能学唱歌，这绝对是歪路，不论我怎么向她解释，或者怎么哀求她都是那样坚决地反对我的选择。经过长时间的斗争，我不得不放弃我的梦想，当时的我对生活对未来都没有了任何希望，特别想逃跑，离开家庭。在我受到这些打击时，唯一支持我的是我爸爸，但是他也说不通我妈。当时爸爸一直支持我，安慰我，说是以后肯定会有学音乐的机会，而且还鼓励我说，如果将来能考上首都音乐学院，他会给我买房子让我在那边好好读书，做自己喜欢的事。小时候，他每次问我：“女儿，你长大之后想当谁呢？”我每次说，要么是当歌手，要么演员，要么是模特。但是当时的我是没有机会去选择，妈妈的反对让我不得不放弃我的梦想，那段时间我对任何事情都没有兴趣，生活对我来说没什么意思。回想起我的音乐老师那么的支持我，鼓励我继续学下去，音乐老师一直表扬我嗓音特别好，一定要保持，继续学习，永不放弃，我的努力，我的心血都没了。当时特别生气，特别不理解妈妈为什么会那么坚决地反对我，和她也生了好大的气，想不明白既然不让继续学音乐为什么一开始让我学这些东西呢？（当然了，现在的我理解了妈妈的决定，理解了她的苦衷。）

后来，到了我该选择去哪个学校了。我妈让我去上离城市比较远的初中，继续上十年级和十一年级（个别初中有十年级和十一年级，毕业后也可以上大学），让我可以偶尔去上课，大部分的时间可以去上培训准备考大学。而后来爸爸给我找到一个，我老家一个差一点的高中学校，说是这样我可以不去上课，参加培训班准备考大学。我小时候是一个听话的孩子，虽然有时候比较固执，但是我从来没有违背父母的意愿去选择。高中的课很多，而且高中学习的课程和我后来本科所学的专业完全不一样的。高中我所学的是计算机技术学，每次上课很无聊，上课积极性很差。高二开始参加培训班，学习英语、当地与世界历史、俄罗斯语与文学这三门课。我每天凌晨四点起床洗漱后就开始准备，八点去上课，晚上很晚才回来。每天都是这样坚持，这样的生活让我的体重下降得很快，虽然我们和中国的高中生在这方面有点不一样，压力没有中国学生那么大，但是想起当时的自己，感觉太累，但在辛苦的同时也感觉到很充实，觉得也很值得。

那段时间刻苦的学习也是我多年来最努力的经历之一，为此也得到了很多亲戚的夸奖，这一切都让我妈妈很开心。在当时自己每天不坐车，都是走路过去，把妈妈给我的车费全都存了起来，每到过节的时候给家人买礼物送让他们开心开心。2009年7月初，我们那边要参加统一考试的学生，开始把资料送到自己所想考上的大学。当时虽然有点犹豫，因为妈妈当年毕业于苏联最好的学校，也希望我和她一样，走她的路，可我没有那样做。之所以没有按照妈妈的意见去选择，是因为当时我们几个参加培训班的女孩子，其中有一个女孩子说是要考撒马尔罕国立外国语学院中文系，说是学习汉语。她说中国很好，因为她的表哥在北京留学，他表哥希望她也去中国留学，然后告诉我也可以试试，由此才算是得知了一个足以改变我一生轨迹的消息，去学习汉语，去中国留学的念头就越发地强烈，所以也就下了决心要试一下。而且那年要报考中文系的学生不是很多，报录比3比1。我犹豫了一下就去撒马尔罕国立外国语学院把资料交给中文系办公室，回家告诉妈妈的时候，她都愣了，因为当时中国对我们来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家。

这也是我最初的一次“自作主张”。当年的8月1号我参加了国家统一考试，由于感觉考试发挥得不是很好，在回家的路上一直很伤心，也没有报任何希望，因为除了我自己的一厢情愿外，其他人根本不相信我能考上，包括我的家人，我妈都说要做好明年参加考试的准备。8月16号考试结果出来了。我们国家考上大学是两种情况，要么是国家奖学金，也就是公费的，要么是自费的。中文系要求是两个名额是公费的，五个名额是自费的。我去看结果的时候，心里很害怕，非常激动。我选择的是先看没有考上的人员名单，一看自己不在没考上的学生名单之上，也不在自费的学生名单之上，当时就没想到要看公费的名单，因为当时我根本不相信自己能考上公费。就在落榜名单还有自费名单上找啊找啊，找不到。唉，怎么办啊？然后我问我旁边的人，我找不到自己怎么办啊，他找了找就给我指着说：“你看，你是在考上公费的名单上啊！”我看着都不信，看了好几遍才算是意识到这是一件真实的事情。然后赶紧给爸爸打电话说这个喜事，我爸非常开心，开心得不知道是坐着还是站着，不停地在说表扬我的话，后来回家后作为奖励又给我很多钱，我当时太开心了。当时给我妈打电话的时候说我考上公费的事，我妈开心得都不相信。她让我赶紧回家，然后再和她一起来看成绩。回家后，妈妈又和我一起去看考试的结果，到地方看到名单她才算是真正相信，当时我看到她比我还要激动，还要开心，我依然记得当时的她眼里已经泛起了泪花。

我们一起回到家后，妈妈迫不及待地开心地告诉我外婆外公我考上大学的事，我外公知道后一直抱着我，开心得说不出话来。外公在我生命中有着重要意义。我上高中的时候，有一个追求我的男孩，非要让我和他结婚，当他妈妈来到过我家提亲时，我外公对我妈妈说了一句特别重要的话：“告诉他们，以后别来这里添麻烦，我没有可嫁给她儿子的孙女儿，她还得好好学习，很多事情等着她去征服。”这是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重要的话，我考上大学之后没多久，他就离开了这个世界，永远地离开了我。我外公是特别严肃的一个人，要求很高，他和我妈妈毕业于同一所大学。而现在能做的一件事就是每年过节去他坟墓上给他洒点水，种个花，扫墓。他是我们家的英雄爷爷，他从来没有和我外婆大声说过话，没有骂过我们，所以一提起他心里还是很难受的，好想再见到他，现在只有在我的梦里才能遇见他....

后来顺利地去大学学习，也顺利地成为一名大学生了，开始学习中文。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已经八年了，我学习中文已经八年了，它就和我的母语一样亲切，有时候思考问题都用中文去思考。

我们班第一次课堂上老师要求我们要互相认识一下，和我一起考过来的一个女孩给老师提一个请求，希望老师能给我们每个人起个中文名字。老师很开心地答应了这件事，说是回家后好好想想，因为名字会影响一个人的生活，她要按照我们每个人的性格给我们起名字。教我们汉语是来自中国新疆的一位老师。当时是作为交换过来的老师，他是我的启蒙老师，会说俄语，第一次认识我们就大概知道了我们是什么性格的学生，后来我们班学生成为和她之间师生关系最好的班级。在第二次的汉语课堂上，老师来上课给我们带来了惊喜，是我们的中文名字。好激动，老师告诉我们之前，先把七个中文名字写在黑板上，解释意思，然后就开始说每个人的中文名字是什么。2009年起我的中文名字就是秋香。想想已经过九年了。我记得，老师每次说我的性格特别像秋香，既温柔又调皮。再后来才知道，秋香这个名字在中国是那么的有名气，可以说是家喻户晓，这个名字伴随我这么多年，使我的很多中国朋友过目不忘，它太容易记忆了，总的来说我的中文名字在这么多年中给我带来了很多快乐。

上课的时候老师特别严肃，对我们要求很严格，希望我们每次考试都能取得好成绩。第一次见她在黑板上她写汉字时，我们都觉得老师不是在写字，而是在画画儿。后来老师说，那个是一点，一横，一撇，一捺，是汉字的基本结构。看似简单的笔画，却在老师的手下魔幻般地形成出一个个汉字，或简或繁，或大或小，或宽或窄，我却看得晕头转向，云里雾里摸不到规律。在学习的过程中，我遇到过发音难、语法难等困难。而老师的鼓励和帮助让我很快克服了这些困难。每次上课结束后，我回到家把每天学到的拼音，字母在本子上写好几遍，每个汉字和拼音写好几个横，同时在写的过程中，写多少就念多少，当时的感觉是整个脸都麻了。每次把老师讲的课文背会，对着镜子给自己讲。虽然觉得很累，但是感到很充实，在这个过程中逐渐把一开始遇到的困难克服掉。

我上大一的时候，在上汉语课的同时还上托福培训班继续修我的英语。每次下完课去参加培训，一上就是四个小时，当时的我觉得很累，有时候都想放弃，但是我学那么长时间的英语，每次交流仍有很大的困难。不是因为不会说，而是因为知道的东西就是说不出来，当时特别难过。而汉语不一样，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能很快把它说出来。虽然也有错误的地方，总觉得我的汉语水平比英语强很多。学习汉语虽然一开始有很大的困难，但在学习不断深入中，随着时间的积累，我发现越学越有意思，现在觉得汉语一点也不难了。从老师把一个个发音、汉字都变成美妙的音符和美丽的图画后，我深深体会到中国文化的博大与精深。老师对我的帮助还是很大的，学半年的中文，我就考汉语水平考试三级，得了260分，让我有了更大的动力。此外，我知道的很多老外在学习汉语这条道路上，会遇到发音、声调不标准的问题，而老师的努力让我的发音、声调基本上没什么问题。因为课堂上，她一个一个地把发音，比如：a、m、 p、 bo、 po、ma、la、ji、qi、xia 等等，以及声调给我们纠正，有时候，发不出来，或者发得不是很标准，她开始特别的着急，甚至是生气。当时我能感觉到老师多么地心疼我们，多么地希望我们的汉语标准。老师在教我们汉语的同时，还给我们介绍一些中国的音乐，因为她认为，通过唱中文歌我们的汉语水平会提高得很快。我唱的第一首中文歌是《吐鲁番的葡萄熟了》，我唱给老师听的时候，能感受到她特别地喜欢，她爱上我的嗓音，之后支持我参加学校所有活动唱中文歌曲。有中国人来我们学校访问的时候，每次会让我拿着麦克风唱歌，而自己在边上闭着眼睛听我唱歌。当时我们的关系非常亲密，有时候我叫她妈妈，因为她太爱护我支持我了。

中国长沙每年都举办“汉语桥·世界大学生中文比赛”。当时我正是本科一年级的时候，老师鼓励并支持我和我们班一个男孩一起参加“汉语桥·世界大学生中文比赛（乌兹别克斯坦赛区）”。老师给我们俩写了文章，然后每天和我们练发音。她做得非常有耐心，绝不中途而废，有这样老师培养我们，我们能不好好学习吗？当时汉语桥的演讲文章、试题，对我们那个时候的水平来说，有一定难度的。每天练文章的发音，背四百道题都很不容易。每天下课放学的时候，同学们都回家的了，而我俩和老师一起准备汉语桥比赛。不论多辛苦、多累，老师一如既往地支持我们，使我们有一个乐观积极的态度。在老师的培养下和我们的共同努力下，在比赛中我们取得了优异的成绩，而且老师得到了当时大使馆和首都其他学校老师的赞扬。比赛中，我唱了《青藏高原》并打动了所有评委，并且他们一个一个问我们老师，我学习汉语多长时间了，这首歌也是我和老师经过每天不断的练习才能够有如此的效果，当时老师为我们感到很骄傲。特别感谢她让我重新找出小时候的梦想与学习汉语连起来，使我重新找到乐趣和希望。

在平时，老师不仅关心学生的学习情况，也对学生的生活也特别关心，比如，我们大学生每年都去农村帮拾棉花，老师担心我们没有吃的喝的，买了很多东西来看我们，和我们一起拾棉花，她是我们心中的一位母亲，是我们的母亲。每次到节日时，或者周末的时候，她做很多好吃的菜，叫我们全班同学去和她一起吃饭。她一个人在外，所以有时候很孤独，需要有人陪着，我们没事也都喜欢去她家里找她聊天。看到老师心情不好的时候，我们去买几个气球、一个蛋糕让她开心一下。我和老师的感情特别地深，我把所有的事都告诉她，每次办事都和她商量。有时候她单独叫我去她家和她聊聊天。她是第一个教我做中国菜的人，西红柿炒鸡蛋、土豆丝、拉面都是她教我做的。直到现在，每次我回家的时候，我的家人都会让我炒菜，说是太好吃。

老师教我们汉语的同时，使我们对中文产生了非常大的兴趣，她自己也慢慢爱上了乌兹别克斯坦，爱上了这里的蓝天和白云、这里鲜艳靓丽的民族服饰，特别喜欢吃我们老家厚厚的囊。总之，我开始学习中文，是我自己的选择，而我从来没想过我和中文、中国会有如此的缘分。很多人学习中文有着一定的目的和追求，而我可能是唯一一个没有理由就开始学习中文的人。当汉语刚走进我生活的时候，我心里并没有感到多么的开心和喜悦，但是在不断的学习和了解中，以及和汉语老师的相处中，才发现我遇到了快乐、遇到了温暖、遇到了幸福。在这个过程中不仅学习到了新的知识，开拓了自己新的兴趣，也得以重拾儿时的乐趣。可能是一种缘分吧，我后来的生活和学习的一切都和这缘分分不开，没有刻意的去追求，而后来的一切却又那么地顺其自然。缘分，不是你去找理由爱上，而是不知不觉中发现自己已经爱上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