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杨多杰
如今,有些人总强调“纯手工”制茶。拿乌龙茶来说,一定要手工摇青,而拒绝使用电动浪青机。炒青的时候,最好也是手工鍋炒,而不要使用滚筒杀青机。至于揉捻,最好就是手工包揉,而不要使用望月式揉捻机……
总之,一切都要“纯手工”,任何机器的参与,好像都会损害茶叶的品质。
问其原因,答曰:秉承古法制茶。
尊重传统工艺,本无可厚非。但古法制茶,就等于“纯手工”吗?绝非如此。
要真说古法,不妨到《茶经》中去找寻。毕竟,千年之前的方法,总算是地地道道的“古法”了吧?
可是很遗憾,陆羽并不是“纯手工”制茶。
《茶经》第二章,叫做“二之具”。这里的“具”不是指“茶具”,而是指“制茶的工具”。从采茶到制茶,大大小小的工具共有十五种。
茶圣制茶,非但不是“纯手工”,而且需要大量的工具。
对于这些制茶工具,陆羽可以说是如数家珍。从材质、造型、尺寸到具体使用方法,都描述得十分清楚。由此可见,茶圣陆羽不仅使用工具,而且可以说是熟练掌握。
中国制茶工艺发展到唐代,出现了十数种专门的工具。这在中国茶业史上是一个重要的结点与亮点。随着制茶工具的不断丰富与改进,中国茶才变得越来越可口了。
古人喝茶,可以说讲究到“矫情”的程度。
陆羽在《茶经》中专门设置一章讲述茶器具。经他记录的茶器具被称为“二十四器”,其实共有二十八种之多。如果不单独辟出一间茶室,恐怕都放不下这些“法宝”。
古代文人墨客,非常喜爱在野外泡茶。为了亲近大自然,可累坏了当年的茶人们。将近三十种茶器具,在当时的条件下要“打包装车”运到野外,这一来一回,绝对是个大工程。
陆羽《茶经》中,第九章叫“九之略”。这个“略”字,不可解释为“攻略”或“策略”,而应解释为“省略”。
具体来说,《茶经》第九章讲的是条件不允许的情况下可以省略掉的茶器具。其中写道:“其煮器,若松间石上可坐,则具列废。用槁薪、鼎之属,则风炉、灰承、炭檛、火筴、交床等废。若瞰泉临涧,则水方、涤方、漉水囊废。若五人已下,茶可末而精者,则罗合废。若援藟跻岩,引絙入洞,于山口炙而末之,或纸包合贮,则碾、拂末等废。既瓢、碗、竹筴、札、熟盂、鹾簋悉以一筥盛之,则都篮废。”大意是:关于煮茶的器具,如果在松林间,有石可以放置茶具,则具列可以省略。如果用干柴枯叶及鼎来烧水,那么风炉、灰承、炭檛、火筴、交床等可以省略。如果在泉旁溪边煮茶,那么水方、涤方、漉水囊可以省略。如果只有五个人以下喝茶,茶又可以碾成细末,就不必携带罗合了。如果攀附藤蔓登上山岩,或者拉着粗绳进入山洞,先在山口把茶烤好研细,用纸包好,那么碾、拂末可以省略。如果瓢、碗、竹筴、札、熟盂、鹾簋可以放在一只竹筥中,那么都篮也可以省去。
茶圣陆羽因地制宜,巧妙地利用自然界的事物,从而减少了外出时携带茶器具的种类。也就是说,在特定的时间、地点,不必机械地照搬照用茶室中那一套器具和流程。从这一点看,陆羽的意识是超前的。
现代人生活节奏快,很少有时间踏踏实实地坐在茶桌前喝茶。很多人爱喝茶,也置办了不少茶器具,但就是没有用武之地,总不能把《茶经》中说的“二十四器”都搬到办公室里吧?
其实,在当下忙碌的工作和生活中,我们更应该学习《茶经·九之略》中的饮茶智慧。而现代办公环境下,最为“省略”而“实用”的饮茶方法就要数“浓缩泡茶法”了。
元末明初赵原绘《陆羽烹茶图》(局部)
简单来说,浓缩泡茶法就是将茶泡至双倍浓度,然后放至常温,这个步骤可在家中进行。然后带着一杯泡好的浓缩茶去上班。想要喝茶时,只需调以等量的开水即可。此时的茶汤被稀释到标准浓度,喝起来温度也十分合适。老北京人将这样的浓缩茶汤称为“茶卤”。
当年京剧界的人,多采用这种方法喝茶。演员中场休息时间有限,临时泡茶肯定来不及。于是他们在上台演出前,先用浓缩泡茶法泡上一壶茶。跟班的看着台上的进度,适时地在茶卤中兑好热水。等演员下场休息时,正好可以喝上可口的热茶。
这种饮茶的方式,也十分适合在现代办公室中使用。首先,这种做法可以避开茶汤不宜高温存放的特性。将泡好的茶放至常温,以利于茶香的保存。其次,开水与茶卤兑饮的方式,能使茶汤迅速恢复到适口的浓度和温度。最主要的是,只要有热水和一杯茶卤即可解决问题,十分方便,至于家中的“二十四器”,则是一件都不用带了。当然,若有条件的话,可在办公室中准备一只50毫升以下的优质品茗杯,将兑好的茶汤倒入品茗杯中饮用,效果远比直接拿着塑料水杯喝要强百倍。
饮茶,有条件要讲究,没条件也不将就。
如今,我们给予《茶经》很高的评价。这本书是中国乃至世界范围内第一部茶学专著,对于茶与文化的结合居功至伟。但就是这样一部重要的茶学经典,其流传过程却颇为曲折。
根据现存资料及相关研究,《茶经》在唐代至少有三个版本,分别是:公元758—761年的《茶经》初稿本,公元764年以后的《茶经》修订本,公元775年以后的《茶经》修订本。也就是说,茶圣陆羽是几易其稿,最终才完成了《茶经》的写作。
当然,上述三个版本只是见于文献的记载,原书今人谁也没有见过。我们现在所能看到的《茶经》的最早版本,是南宋咸淳九年(1273)刊百川学海本。如果我们假定《茶经》是在公元775年前后最终定稿,那么,现在所见的这个最早版本与定稿本相差了将近500年。近500年的时间里,《茶经》究竟经历了怎样的颠沛流离,至今已经没有人可以说清了。由于古今语言、文化的发展和演变,《茶经》中的一些内容变得很难理解,第十章“十之图”就属于这类情况,以至于《茶经》第十章几乎成了千古谜团。
《茶经》一书中,“十之图”篇幅最小。原文写道:“以绢素或四幅或六幅,分布写之,陈诸座隅,则茶之源、之具、之造、之器、之煮、之饮、之事、之出、之略,目击而存,于是《茶经》之始终备焉。”一共50个字,就是《茶经》第十章的全部内容了。
由于字数较少,对于“十之图”的内容学界一直存有争议。既然叫“十之图”,那肯定要与图有一定的关系。但具体是什么样的图呢?有人认为,《茶经》各篇章原本都有图。换句话说,当年的《茶经》是“插图版”的,只是在流传过程中,图的部分散佚了。但是,这种观点显然是对《茶经》的误读。
我们要注意,原文有“分布写之,陈诸座隅”八个字。也就是说图确实有,但并不是在书中插图。准确地讲,这应该是“挂图”的形式。具体来说,就是把《茶经》各个篇章的文字写于绢素之上,然后挂在房中的各个角落,这样便于人们时时刻刻阅读《茶经》,最终达到“目击而存”的效果。至于“绢素”上到底是纯文字还是图文结合,至今还有争议。但不管怎么说,茶圣陆羽为了后世人们能学好《茶经》,真可谓煞费苦心了。
当然,这种办法倒不是陆羽的发明。隋唐五代时期,盛行用屏风作为记录的载体。例如《旧唐书》中记载:“秋七月乙巳朔,(唐宪宗)御制《前代君臣事迹》十四篇,书于六扇屏风。是月,出书屏以示宰臣,李藩等表谢之。”
连御制《前代君臣事迹》都要书于屏风之上,可见这种行为的隆重和庄严。同时,将重要的内容书写于屏风之上,也是便于更多的人阅读。可以说,将重要文件书写悬挂,是一种广而告之的行为。陆羽“十之图”中的做法,估计也是向朝廷借鉴的了。
挂图的习惯,一直到清代还很流行。乾隆皇帝后妃众多,为了加强管理,他决定给妃子们作思想教育工作,采取的方式就是类似“挂图”的形式。乾隆皇帝命人将历代贤良淑德的后妃故事写成诗词,悬挂于东西六宫当中。有些后妃文化程度不高,乾隆皇帝便找畫师将故事画出来,然后再悬挂于宫中。这一类“挂图”,称为“宫训图”。
其实,我们上学时,教室里也经常挂着“单词表”“公式表”和“元素周期表”。虽然时隔千年,学科也不尽相同,但挂图的目的却未曾改变。正如《茶经》中所说,为的都是“目击而存”。
可以说,《茶经》第十章并不是要讲什么具体的内容。最开始时,这一章里很可能并没有什么图,当然也就不存在散佚的问题了。而“十之图”的“图”字,我们可以理解为一种学习《茶经》的方式。茶圣陆羽认为《茶经》是经典,应当“陈诸座隅”,以便随时阅读。从古至今,读《茶经》的人很多,但真正按照陆羽的这种方法学习《茶经》的人则太少了。
在信息爆炸的今天,讲究的是“干货”阅读。陆羽的《茶经》以7000余字的篇幅,却对茶做了全面、详细的阐述,可以说这本书是货真价实的茶学“干货”了。《茶经》,值得爱茶之人“始终
备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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