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你选择哪个老师当你的导师?于坚。这一次的脱口而出竟决定了自己的人生方向。如果没有于坚老师,我现在在哪里?过着怎样的生活?大学毕业时,我还是一个懵懵懂懂的忧郁女孩。考上云南师范大学,也是稀里糊涂的决定。但当于坚成为我的导师,人生之路突然就清晰起来。
“今天早上我在路上看到一只梧桐树的小毛球,回去我就写了一首诗……慢慢写嘛,人生还很长,写完了干嘛呢?”我们围坐在他身边,他丝毫没有大教授的架子。一个写了几十年的大诗人,像一位慈父一样,竭尽所能地告诉我们人生要怎么活。他告诉我们做人比做事更重要。
“写作是做人的问题,要让生命放出光芒,美好。”
他的平易近人,他言语中微妙细小的人生观察体验启发了我。我不就是那个喜欢蹲着观察蚂蚁、弯腰捡拾遗弃的花朵的女孩吗?
“风在外墙流动。”
“她的脚丰腴,美丽得像玉。”这是我初写诗歌里的两句。
冬天要举办诗歌朗诵会,老师鼓励我上台朗诵。那是我人生第一次站在舞台上读自己写的诗歌。我紧张,老师就鼓励我先拿着话筒试音。后来,我的照片和诗歌印在一本小册子上。
春天的一个上午,昆明的风温柔地吹着,我们一群人围坐在翠湖边上喝茶,头顶是窜来窜去的松鼠。
“写作就像蚯蚓钻出泥土,穿出重重压力,钻出来。”
“不要把发表和出名看得那么重。”
“写存在的状态,注意细节。”
“写作就是追求自由,语言冲破牢笼,现实中有压力,不要以为别人看了会怎样,写出自己的真实感情。”
“写作来认识自己,不要摹仿别人,慢慢写。”
“每个阶段是不同的,写得也不同,是丰富自己的过程。”
“诗最怕解释,不要用形容词。”
“不要写观念概念性的东西,美女的美要有细节。”
“不要总呆着,出去走走看看,寻找灵感。”
“不求诗言志,而是讲究语言的表达。”
“《母亲》,这就是共鸣,普遍的感觉。”
“不想做就是不想做,不撒谎,不找借口,是诚实。”
“诗歌是对语言暴力的一种反抗,一切艺术的本质皆是诗。”
“不要怕我,有什么秘密就说出来。”
“要注意细节,生活本身就是细节组成的。”
“要有良知,格物致知,知道吗?”
第二届诗歌节举办期间我们去了建水,这是一次永生难忘的记忆。清凉凉的九月夜晚,我们坐在院子中,月亮在高处发着光。诗歌朗诵,聊天,于坚老师甚至即兴起舞,这是一个欢乐的“场”。现在看来,“写作应该是快乐的事情,一个快乐的场。诗领导生命,解放生命……一个人活了一辈子,却依然没有爱上生活,这是20世纪中国人的普遍状况。”第二天,看到电视上有一个关于此次活动的报道,我出现在其中,我激动地对老师说,我上电视了。老师学着我说话,高兴地看着我,没有讥笑,没有觉得我大惊小怪。对于他来说,上电视那都是早已习惯的事了。但对于我来说,上电视确实令人惊喜。我想他从我身上看到了纯真。
除了去建水,我们还到曲靖、马龙、晋宁等地参加文学活动。到了晋宁,我一直担心明天上班的事情,于老师让我拿着他的手机发短信给蔡主任。他告诉我,我们这一代人就是恐惧太多,晚上睡不着,他们那一代,吃得饱睡得好。
每次从早餐开始,他就启发我们:“你在洗澡,不敢打开窗户,怕又是阴雨天,你很沮丧,没想到拉开窗帘,阳光明媚。中国的盘子是最好的,与大地最接近,我可以看到它是泥做的,买最好的盘子,心情愉悦。写作的人要使写作成为一种生活状态,每分钟都要思考。要有读书笔记,写作要手写,买最好的笔,这是多么神圣的事情,我以为,写作的人是上天早先已经在你的身上赐了灵光,否则写作多么可怕,谁敢写。笔记本和笔要随身携带。”
“诗领导生命,解放生命”虽然从未被提及,但他的言传身教,他的一字一句,他在群里分享的文章、音乐都在阐释践行着这个伟大的真理。这不是一句标语口号,而是我人生的座右铭。他本人是黑夜中的那座灯塔,在我彷徨迷茫的时候引导我,照亮我。他丝毫没有架子,反而像个孩子一样真诚,慷慨地传递给我们热爱生活的讯息。他从不会看不起人,没有工作的人也会成为他的朋友,他去参加活动就邀请他一起去。路边的小摊贩、古玩店的一件不起眼的罐子在他的眼里都是诗意的东西,他认为淳朴的东西最美。
老妇人抖抖索索
掏出几张旧钞票
总是藏在怀里——
从前生娃娃的地方
抱娃娃的地方
可不是臭钱
她的退休金
这次买几个苹果
一瓶牛奶 一袋糖
一包缝衣针
——选自《便条集-1092》
“越是在现代社会,越要反抗,从日常生活细节上反抗当代工业文明。为什么现在社会越来越无聊,越来越空虚?因为现代主义消灭细节,注重的只是快。”
“喜欢卡夫卡,要感受周围世界里没有的东西,被教育遮蔽的,把美好的露出来。”
“写论文也是一样,要注意别人不去注意的材料。就像张爱玲在战乱中,人家都写革命文学,她写小人物的故事。如纳博科夫的回忆录里写到的,晚上听到冬宫在打枪,他写了一首诗。像李后主“一江春水向东流”,人家都打到屋子门口了,他在弹琴。卡夫卡也是,8月2日的日记:“德国向俄国宣战,下午游泳。”写作要有定力,写作就是找到生活存在的价值,我自岿然不动。张爱玲喜欢的画家是高更,不是讲究画什么,而是如何画的问题。语言才是最重要的。”
“诗人要有慈悲之心。”
“诗人就是神召,神召唤来救赎人的心灵。上课不想听老师废话就思考,我是老师我应该怎么讲。应该学会和庸人一起生活,并不是都是天才,庸人环绕你终生,甚至你的父母兄弟、丈夫,就像钱钟书讲的,花朵和叶子生活在一起,既做好花朵,展示自己的美,也和叶子好好相处。坚持自己内心的立场,庸人也是自己写作的素材源泉。庸人也有他的神性,就像王阳明所说的,满街都是圣人。摄影师要和庸人生活融入在一起,拍照时不需要他摆姿势,而是顺其自然,拍出最自然的状态。善于和庸人生活在一起,宿舍、出租房里的人物都是你作品中伟大的演员。有天,他们会出现在你的书中。”
“女人要贵一点。”在观看刘自鸣的画展时,老师对我们说。老师看我笑着,偶尔会问我,是不是谈恋爱了?他的关心使人感觉舒服。走在楼梯上,他看到张爱玲的肖像,他说你和张爱玲长得很像,说着在脸上比着。
“写诗没办法教,怎么教?”他说。是没有教,但又无时无刻不在“教”——“写作就是回忆的过程,在回忆中,要学会筛选,哲学、世界观、阅历、经验在背后支撑,它们暗示你记住什么,不记住什么,看的时候已经写过一遍了,现在在筛选。潜意识里,体现着你怎么看世界。”
于坚先生生于1954年,青年时期正赶上“文化大革命”,他到工厂里当铆工,一下班就去图书馆看书,偷偷地写诗。当我2017年离开昆明一个人去上海的时候,他告诉我:“不要怕生活的苦。”
“诗歌领导生命,解放生命。生命在哪里停泊,神旨,莫问。”他在送给我的书籍上写下这两句话。“诗领导生命,解放生命”这几个字已经深深地烙印在我心上。天空的粉红色云彩、每天变化的气候、小餐馆吃饭遇到的人、小区的保安、买东西记账的保姆……这一切成为我笔下的人物,我观察着上海,写下当代人的生存状态。我拼命地读书买书,上海图书馆、上海书城、鲁迅公园、和平公园、复兴公园常常有我低头读书的身影。“看书多了便会胸有成竹。读书就是知善恶,识美丑,读书之后生发的东西会养着你。”“天道酬勤,你努力了,天会报答你的。”“你是一颗宝石,现在被蒙蔽着,终会发光。”
2021年夏天,我满怀忧郁地坐在河边的时候,《视野》杂志的主编给我发消息,说你的文章很好,愿意刊登在我们的刊物吗?我当即涌出热泪,心中五味杂陈。写作虽然是个孤独的事业,但是也是渴望认可的,不是吗?后来,我的一篇篇文章被刊登出来。那一个个的小方块字,整篇文章像水一样流动的脉络情绪,真让我感动。那些文章大部分是在上海黑暗的出租屋写成的,半夜三点,我穿上冬天所有的保暖衣服,爬起来,在灰黄的灯光下用笔写下《坐席》《赶集》《小贩》等。当老师看到《坐席》这篇文章时,他对我说:摆脱了浪漫主义、小资的影响,写得诚实。我新诗研究院这一群,才是有的,只多不少。踏实地研究如何写,不要急于求成,十年之后,必成气候,那就是一个文坛。我有信心。并且告诫我们说不要为自我表现而写作。
2022年,我再次踏上了云南这片土地。多年之后再见到老师,依然是那么亲切。他询问我在哪里居住,在哪里上班。活动结束,我说要先走,老师挽留我,说有空到他家去玩。我还记得我们几个一起坐在他家花园的情景。低头看着书,偶尔抬起头看看天,耳朵在听着老师的话。那天的风很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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