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4-23
姜雯
2021年8月5日,伦敦时间早上11时,我从屏幕这端见到了《爱,死亡和机器人》中评分最高的一集《齐马蓝》的作者,阿拉斯泰尔·雷诺兹(Alastair Reynolds)(《天鹰座裂隙之外》也改编自他的作品)。
不知道为何,从Zoom中我们只能见到彼此,却听不见彼此的声音。雷诺兹用笔在纸上写下“我听不到你的声音”,并将之递到镜头前面。我也以纸笔为媒介,建议我们从Zoom转移阵地到Skype。
讓人头痛的事又发生了,因为太久没使用,我们都忘记了Skype的密码。我们又花了些时间找回密码。在连上线、听见彼此声音后,我觉得得感谢这款稍嫌“落伍”的软件。
这个因科技而产生的插曲,是个有趣的开始。毕竟,我要采访的人既是科幻作家,也是一名真正的科学家,而我们竟为这科技所困。
雷诺兹出生于1966年,是一位英国科幻作家,被誉为“太空歌剧大师”。他曾在纽卡斯尔大学攻读物理学和天文学,并拥有圣安德鲁斯大学的天文学博士学位。1991年,雷诺兹移居荷兰,开始于当地的欧洲空间与技术研究中心工作(隶属欧洲航天局),2004年之后才开始专职写作。他的作品多次入围雨果奖、阿瑟·C.克拉克奖、约翰·W.坎贝尔纪念奖等。
写科幻小说的人很多,但写科幻小说的科学家并不多。雷诺兹开玩笑说:“有时候我还得向读者解释,我小说里的科学并不完全是正确的。”
采访结束后,我和雷诺兹又闲聊了一会儿。他说采访结束后,他计划去买一种很老的唱片,随即从身后拿出一张,原来是黑胶唱片。这再一次证明了他是个“落后”的人。
与此同时我想起在采访中我们聊到的“记忆的易错性”,他说他也许会忘记在哪年、哪个季节、哪个月份接受了这次采访,但这“不完美”的记忆却会让他记得“这一次愉快的聊天”。
南风窗:《齐马蓝》的写作缘由为何?为什么特别是蓝色?
阿拉斯泰尔·雷诺兹:当我开始写作时,我想写一个关于机器人的故事,一个很老旧的机器人,多年来被不同的家庭、不同的世代所拥有。每当这台机器人易主时,它就可能被添加一些东西,从而变得更进步。这台机器人几乎变成了人类,甚至忘了自己是机器人,因为它变得如此复杂。我想着这个机器人的故事,以及它如何发现自己真正的起源。
但后来我卡住了,我不知道如何将这个故事铺展开来,直到有一次,我在游泳池游泳。这个游泳池很脏,我认为这里应该有一个清洁游泳池的机器人,因为我见过类似的机器。我一想到这些,我就知道,这是我的故事:一个清洁游泳池的机器人,最终成为超人艺术家,且忘记自己曾是泳池清洁工。这就是我的写作起源。
至于为什么是蓝色,这就要提到我非常喜欢的法国艺术家伊夫·克莱因(Yves Klein),他活跃于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以痴迷于蓝色而闻名。他做任何事情都只用蓝色,例如用蓝色油漆覆盖人们,让他们在纸张四处走动而留下蓝色痕迹。他创造了一种特殊的蓝色,并以他的名字申请了专利,这种蓝色被称为“国际奇连蓝”(International Klein Blue)。
齐马试图告诉嘉莉,带着这个机器人、精准地记住一切并非一件好事,这会限制她作为一个人类的能力,例如选择的能力。
于是我想,若是我小说中的艺术家也痴迷于一种颜色,那一定也是蓝色,我读过一篇文章写道,蓝色是代表所有颜色的颜色。“齐马”则只是一个朗朗上口的名字,属于它的蓝色则被命名为“齐马蓝”。
南风窗:小说中的主角嘉莉有一台随行机器人AM帮她储存与记录,而你也在小说中提到《齐马蓝》讲的是“ 记忆的易错性”(the fallibility of memory)。不过,这个细节并没有出现在电影里,可以请你谈一谈这个部分吗?
阿拉斯泰尔·雷诺兹:嘉莉是个人类,但因为她非常老了(在小说里已经活了快1000年),她的记忆在700年后就达到了饱和点,所以她必须随身携带一个帮忙她记录的机器人,而这台机器人不会犯错。影片时间有限,所以没提及这点,但我并不介意。
“记忆的易错性”即我们的记忆并不完美,我想通过这个故事告诉大家,这是一件好事。如果我们的记忆是完美的,我们记住每一个细节,那会摧毁我们成为一个快乐的人。我们事实上需要不完美的记忆。
回到小说里,当嘉莉遇见齐马的时候,齐马也在思考有关他自己的记忆。齐马试图告诉嘉莉,带着这个机器人、精准地记住一切并非一件好事,这会限制她作为一个人类的能力,例如选择的能力。
像是每一次这样的下午,嘉莉都会听从机器人的判断,选择红葡萄酒而非白葡萄酒,嘉莉也没理由后悔这样的选择。这就像是YouTube上的演算法,向人们推送着相似的内容。然而,假设嘉莉违背机器人的判断,选择白葡萄酒,那么一整个下午就会被完美地结合在一起。
有时候我们会做出疯狂的选择,这些选择不是基于记忆,只是基于我们刚刚决定要做一些疯狂事情的冲动。
齐马试图让嘉莉放弃AM,不要依赖这种人工记忆,这也算是齐马想帮嘉莉做的一点好事,在他“返璞归真”之前。
南风窗:你在书中写道,“他的心智中没有留下无聊的能力,他已经成为纯粹的体验”,为什么特别提到“无聊的能力”?
阿拉斯泰尔·雷诺兹:例如当你看到一只猫咪,你可以肯定它足够复杂到可以感知无聊。但有些简单的生物,例如蜜蜂或蝴蝶,我不认为它们的心智有能力感到无聊,它们只是一遍又一遍做对它们有用的、同样的事,找到配偶或是找到食物。
但若是猫、狗、猴子和人一遍一遍做同样的事,它们就会感到沮丧、无聊,进而改变自己的行为。而对齐马来说,他故意做了这样一个决定,一个将自己无聊的能力取消的决定。
于是,齐马也就等同于昆虫的水平—它们活着,甚至是有意识的,但却没有足够的能力去感到无聊。
南风窗:接续上面的内容,你同时谈到“ 如果他在游泳中能体验到某种快乐,那正如一只授粉昆虫近乎无意识的欣喜”,可以解释一下齐马的这种“近乎无意识的欣喜”吗?
阿拉斯泰尔·雷诺兹:在我们很小的时候,还是婴儿的时候,我们可能拥有这种状态。我们并不真正了解这个世界,我们不了解语言,但也许我们了解颜色、微风,或是一些美味的食物,我们完全活在当下。
作为一个婴儿,我们不会感到焦虑,不担心未来,不后悔过去。我想,那可能是一个有意识个体的终极状态:在一种无意识的状态中,仅仅只对刺激做出反应,其他什么也不用想。
对齐马来说,他就是这么开始的,他在最开始只是一个泳池清洁工,一个小机器人。回到泳池对他来说,代表他回到了终极的天堂,这是对于他的存在的最完美的回归。
他丢弃了自己的身体,他身体的部分逐渐消失,这部分在影片中表现地非常好。我想,他的记忆与此同时也被放逐了,某种程度上他也忘记自己是谁了。他回归到了这种最简单的存在状态—他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打扫游泳池。
南风窗:如今我们离不开网络、手机、平板、电脑,作为一个科学家和科幻作家,你如何看待我们这些科技不离身的“当代赛博格”?
阿拉斯泰尔·雷诺兹:我写的是科幻世界,以及处于科幻世界里的人和环境,他们可以使用计算机或植入物。然而,在我自己的生活中,我是一个“返璞归真”(Back to Basic)的人。
也许10年之后,我们将有一种更合乎道德的方式来处理互联网,不会像现在这样散播着仇恨和谎言。
我只拥有过两部手机,我现在使用的手机已经12年了。我对消费技术不感兴趣,我用来写作的电脑已经有20年了。我也没有社交媒体,我是个很注重隐私的人。
再说一次,我对生活中的高科技和消费技术毫无兴趣,我感兴趣的事物是画画、铅笔、乐器、观察鸟类和青蛙等等,我实际上是个有点“落后”的人,这些让我感到快乐。所以我不知道我是否适合对当今社会作一个整体评价,以及告诉人们应该如何照顾自己,是应该继续做他们正在做的事情,还是“返璞归真”。
我只是有自己的人生哲学,即我对屏幕并不是那么感兴趣。不写作的时候,我就画画、看书、散步、弹吉他,我在这方面很宅。新冠肺炎流行期间,封锁对你影响很大吧?我想,对住在城市里的人应该影响很大,但我住在乡间,除了不能时时去见家人和朋友外,区别不大。乡间安静,我们这里很多猫头鹰。
但无论如何,一切只是生活里的选择。当代网络文化所带来的问题,总是会被解决的,我在这点上非常乐观,我们会找到最好的生活方式,即便可能要等待超过100年的时间。
就像现在在英国也充斥着网络霸凌。这并不意味着我们要放弃互联网,因为互联网上也有好的东西。我们只是要仔细斟酌,我们需要什么,不需要什么。
过去几年,互联网是一个传播虚假信息的强大工具,YouTube和Facebook之类的东西因其演算法而让事情变得更糟。但是,人们现在至少意识到了这一点,并开始反对它。所以,也许10年之后,我们将有一种更合乎道德的方式来处理互联网,不会像现在这样散播着仇恨和谎言。
南风窗:科学和写作之前会产生矛盾吗?
阿拉斯泰尔·雷诺兹:有时候会。当我想到一个故事的时候,我会想,如何让科学在这个故事中发挥作用。而在这个故事中,我可能有一些想法,我又会想到这不符合科学。
不过我还是认为只是写故事比较好,即使故事里的科学是错误的,或你必须稍微改变一些科学。但我会尽量对读者诚实,我会尝试向他们表明,哪些是科学正确的地方,哪里是科学不正确的地方。我不希望读者认为我是一名科学家,所以我小说中所有的科學都是正确的。
当然,也有我在科学中犯错的时候。我希望我和读者是平等的,我希望他们可以了解到,我是人,所以我会犯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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