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苗炜
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他向围观的民众叫喊:“彼得。”彼得听到主的呼唤,穿过人群走向前,罗马士兵呵斥他,让他退下。十字架上的耶稣再次呼唤:“彼得,我在叫你。”彼得再次向前,罗马士兵的皮鞭落在他身上,他被打翻在地,只听得十字架上的耶稣呼喊:“彼得,我需要你。”彼得匍匐向前,身上被打得皮开肉绽,终于来到十字架下面,他望向耶稣:“主,我来了,听从你的召唤。”耶稣在上面幽幽说道:“我被钉在上面,能看见你家。”
这是我最近读到的最好的一个笑话。深夜守在你身边,看一本笑话书,看一眼熟睡的你,你脸上似乎也有一丝微笑。早上醒来是你最爱笑的时候,嘴一撅,呼呼两声,我哈哈两声,你就再呼呼两声,眼睛眯成一条缝,有时候我们能这样对视着笑上五六个回合。没有人能解释婴儿的微笑从何而来,好像那是上天的礼物。你是一个爱笑的孩子,跟你老爹一样,不过,短期内你还不能领会上面那个彼得的笑话,你要花很长时间才能知道什么是诙谐,什么是自嘲,什么是反讽,什么是吊诡。如果幸运,你会成为一个具有幽默感的人。幽默感,这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天赋。
你要明白,笑话是一种文字游戏。我们先来个脑筋急转弯,什么布不能剪?答案是,瀑布。什么东西既是白的又是黑的又是红的?答案是,害羞的斑马。这种文字游戏不是描述现实的,斑马未必会害羞,即便害羞了也未必会脸红,即便脸红了,黑白相间的身体也不会发红,但是在笑话里,斑马是会害羞的,是会全身发红的。这有点儿荒诞,但是笑话,就是要看你在荒诞的境地中如何自处。世上有许多事情都是荒诞的,你有了幽默感,就能看到许多荒诞之处,这样你能避免结党营私,能看到意见不同的阵营都有可笑之处,不会贸然加入一个组织,也能避免过于严肃,过于严肃是不好的事情。有人说,不能拿严肃的事情开玩笑。别听他们胡说,不拿严肃的事情开玩笑,我们拿什么开玩笑呢?笑话还有一个好处,就是能帮你化解尴尬。要知道人的一生中有许多尴尬时刻,大多来自我们的算计,来自我们过于乐观的心理预期。这是我喜欢的一个笑话——有个人下班,去买鸡,售货员发现,冰柜里只有一只鸡,正好卖给他。放到秤上,说一斤半。顾客说,太小了,能换个大点儿的吗?售货员鸡贼了,他把这只鸡放回冰柜又拿出来,佯装拿出一只新的,放上秤,说,这个一斤七两。顾客摇摇头,还是小,这样吧,你把刚才那只拿上来,我两只鸡都要了。
我最早的幽默感训练来自侯宝林、马三立的相声,来自卓别林,也来自动画片《好兵帅克》,等长大之后,才知道捷克有很多讲笑话的天才,擅长某类佯谬的反讽或某种内敛的幽默。有一位捷克诗人说,幽默或反讽或笑是第一美学范畴的,它是一个人能获得的最好的回应。面对一首严肃的诗,人们至多是倾听;面对一首好玩的诗,他们微笑,显示出人类的休戚相关。
我還记得我爹给我讲的一句笑话。在我十八岁之前,他一直不苟言笑。他老人家是中学政治教师,整天讲从奴隶社会到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什么的。有一天我去公共厕所撒尿,他老人家也来了,他说:“哟,背着手撒尿啊!”我没听明白,问:“您说什么?”我爹说:“背着手撒尿——不扶(服)。”这是句歇后语,还可以扩展成:背着手撒尿——不服你。我当时完全被我爹的粗俗给惊呆了。他老人家给我讲这个笑话的时候,我已经高中毕业,所以这个粗俗的笑话简直可以算是一个成人礼——还是在公共厕所里进行的。他可能憋了十多年才讲出这句笑话。我可不想把肚子里的笑话憋那么长时间再给你讲。
我上学时,知道美国有一个盲人叫海伦·凯勒,她年幼失明,但努力学习,写了好几本书,其中最有名的一本叫《假如给我三天光明》。后来我才知道,在1950年代,美国的中小学里也到处宣扬海伦·凯勒,言下之意是,一个盲人都能努力学习,健全的孩子更应该努力学习。这样的宣传造就了许多海伦·凯勒笑话,那是一系列恶毒的问答——海伦·凯勒为什么把脸烫伤了?因为她把烙铁当成了一本书。海伦·凯勒为什么把左耳朵烫伤了?因为她把烙铁当成了收音机。海伦·凯勒为什么把右耳朵也烫伤了?因为她又想听收音机了。我当然不希望你小小年纪就学会这样恶毒的笑话,但我知道,在学校里,讲笑话是一种常见的社交方式,一群少年聚在一起,讲笑话的人居于其中,他能让周围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笑话上,从这些笑话开始,你们将建立初步的政治观念和性观念。
讲笑话的人总会显得非常聪明,比如前不久我看到一个访问,提问者问一个经济学家,为什么政府收了土地出让金,还要收房产税?经济学家说,如果地上有两张纸币,一张是一百的,一张是五十的,你捡哪一张呢?提问者说,我想两张都捡啊。经济学家说,是啊,政府也想两张都捡。笑话考验急智,然而,我更喜欢一种笨拙的幽默感。有幽默感并不等于多嘴多舌爱讲笑话,我希望你热爱笑话,做一个有幽默感的笨蛋。话说有一个村庄,村里有一个孩子叫小苗,大家都说小苗有点儿傻,他分不清楚五毛的硬币和一元的硬币哪一个更值钱,他总说五毛的硬币是金子做的,一元的硬币是银子做的,金子更值钱。老有人拿着两个硬币给小苗做测验:小苗啊,这里有两个硬币,你只能挑一个拿走,你挑哪一个呢?小苗看看一元的硬币,再看看黄色的五毛的硬币,拿走了那个五毛的。他说,这是金子做的。如是者一而再,再而三,老苗终于坐不住了,他把儿子叫到身边问,小苗啊,你难道分不清楚五毛和一块哪个更有价值吗?小苗说,爸爸,我当然分得清,可我要是拿走一块的硬币,谁还总拿我做试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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