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4-23
辜学武
德国最大的执政党,也是默克尔总理的权力支柱,基督教民主联盟(基民盟)在1月16日闭幕的第33届全国代表大会上以视频会议方式选举出新任党主席。北威州州长长阿明·拉舍特击败其他两位强有力的竞争对手弗里德里希·默茨和诺贝特·罗特根脱颖而出,成为今年9月26日德国大选后下一届总理的最有力人选。
如果不出意外,他将出任两党联合总理候选人,冲刺德国总理宝座。他唯一面临的风险来自德国南部巴伐利亚的姊妹小党基督教社会联盟(基社盟)。该党主席索德尔也是巴伐利亚洲的州长。索德尔目前人气旺盛,是舆论界的宠儿。两党为赢得大选弃拉舍特而用索尔德的可能性虽然微乎甚微,但历史上由小伙伴基社盟党首带领大党基民盟竞选总理并不是没有先例。
无论今年大选的结果如何,无论是否能成功入主德国总理府,拉舍特已经成为德国乃至欧洲政坛举足轻重的人物。德国一直是欧洲事务的主导者和幕后推手,而基民盟又是德国内政外交的主要设计者和工程师。
自德意志联邦共和国1949年建国以来的72年历史中,有52年是由基民盟政治家出任总理。其间阿登纳、科尔和默克尔三位基民盟总理的执政期加起来就长达46年。战后该党的许多战略构想和政治诉求包括“融入西方”“欧洲共同体”“德国统一”都成为了欧洲政治的现实。
拉舍特在接过这个重重的接力棒后如何运作,不仅德国政坛充满期待,而且欧洲和美国也在密切关注。
然而,对于长期关注德国政治生态的人来讲,拉舍特并不是一匹黑马。恰恰相反,这位德国人口最多、工业实力最强州的州长和德国最大执政党的新任党主席将会继续推进默克尔的“中间路线”。对内,寻求团结合作,反对极左及极右,严防社会撕裂;对外, 追求“多边主义”“战略自主”“大国平衡”。后默克尔时代极有可能成为一个没有默克尔的默克尔时代。
对中国来讲,拉舍特的胜出无疑是一个福音。“寻求与默克尔政府的连续性”是拉舍特这次竞选党主席时提出的主要口号,也是他成功地把默克尔的支持者吸引到自己身边的主要原因。
过去16年里,拉舍特一直是默克尔的忠实支持者。即使是在默克尔因为推行宽松的难民政策陷入党内保守派猛烈围攻的艰难时刻,他也没有后退半步,在各种场合勇敢地捍卫着“铁娘子”和她的“人道主义”政策。
拉舍特是一个坚定的欧洲统一主义者。他的政治生涯起步于欧洲议会议员。作为一名在战后欧洲统一进程成长起来的政治家,作为一个来自欧洲心脏地区矿山工人的儿子,拉舍特视欧洲的内部开放与统一为他的政治生命线。即使在新冠疫情最为疯狂的情况下,他也拒绝关闭他所治理的北威州与邻国比利时和荷兰的边界。
默克尔在此次党代会前曾多次表示要保持“中立”,绝不“插手”党主席的选举。然而在选举前的最后一刻,这位“政坛元老”在党代会的视频讲话中还是忍不住做出了某种“暗示”,希望代表们能选出一个优秀的“团队”。
“团队”是拉舍特和他的搭档卫生部长思潘在竞选中使用频率最高的“选举语言”,意在与另外两名“单枪匹马”参选,靠凸显个人能力与气质竞选的候选人拉开距离。默克尔借强调“团队精神”来为拉舍特站台。选举结果出来之后,除了当选人本人之外,默克尔应该是最高兴的人了。
拉舍特的当选,不仅意味着默克尔的内外政策能得到延续,而且更重要的是能保护这位“黄昏总理”在她执政的最后一年里不受到党内政敌的干扰甚至羞辱。
这次仅以55票之差在第二轮决赛中败在拉舍特脚下的默茨不是别人,正是默克尔在党内无人不晓、无人不知的批评者。19年前,当基民盟在施罗德任总理执政时还是反对党的时候,默茨就是党内的实力派人物。
身为议会党团领袖,天天在议会前线与政府厮杀,他事实上是在野党的实际领导人,不仅与当时的新任党主席默克尔摩擦不断,而且对她登上总理宝座的雄心壮志直接构成威胁。
当年默茨不敌默克尔各种权谋伎俩被迫让位,使默克爾2002年成功以党主席身份兼任议会党团领袖。正是这个权力的“梦幻组合”,加速了她的权力与资源的积累,三年后大选击败社民党的施罗德,成为德国历史上第一位女总理。
官场失手之后,默茨下海经商,但从未放弃过杀回政坛的野心。他没有放过任何一次攻击默克尔的机会,卧薪尝胆,东山再起,默茨终于等来了望眼欲穿的良机。2018年12月他就竞选过默克尔辞去的党主席职位,结果因为发挥失常,关键时刻掉链子,发表了一个他这一辈子可能最差的演说,错失良机。
拉舍特的当选实际上把两位对华强硬派排除出了德国未来政坛的核心决策层,至少让他们无缘总理府。德国的对华政策一向是由总理府主导,外交部基本插不上手。
时隔14个月后默茨再此饮恨柏林,这次线上选举败北,眼睁睁地看着拉舍特被推上党主席宝座,确实是他两年内第二次功亏一篑,只不过比上次败给默克尔亲自钦定的接班人、现任女国防部长AKK更惨。那次默茨只因为区区十几张选票止步于党主席宝座之前。
如果从地缘政治的角度看,中国可以被视为这次德国基民盟主席改选的最大赢家。拉舍特的当选实际上把两位对华强硬派排除出了德国未来政坛的核心决策层,至少让他们无缘总理府。
德国的对华政策一向是由总理府主导,外交部基本插不上手。这个现象是德国的传统,也与议会民主体制下联合政府的执政模式有极大的关系。德国体制下的联合执政,大党出任总理,掌管总理府,小党推出副总理并兼任外交部长,这是常态。
外交的日常事务虽然由外交部处理,但与重要大国的关系,尤其是与美国、中国和俄罗斯这样的核心大国的外交关系都紧紧地拽在总理的手里。除非是总理的心腹,即使你是党内再有影响力的人士,也很难进入总理府对总理的外交决策施加影响,更不用说老跟总理唱反调的人了。
默茨是传统的大西洋派,力主优先发展对美国的关系。他曾不止一次地说过,如何同中国打交道,将是欧美关系中的一个大问题,一个“大家”都绕不过的“坎”。言下之意,在关键时刻,在别无选择的时候,德国和欧洲必须坚定地站在美国一边。
默克尔从来没有公开反對过这些党内保守派的观点。但不公开反对并不意味着赞成。在对美国的关系上,默克尔和她的追随者都希望赋予德国和欧洲一个更加独立自主的角色。和美国保持坚定的盟友关系不成问题,继续巩固北大西洋组织也不是问题。但默克尔希望这种关系是一种平等的关系。在关键时刻或与其它大国的关系上把美国的利益凌驾于欧洲利益之上,这是默克尔和拉舍特所代表的基民盟内“中偏左”主流势力不能接受的。
所以,默茨败给拉舍特,也就意味着亲美派无缘总理府。未来德国外交的走向会受到这次选举结果的重大影响。短时间可能还不会显现出来。但一旦出现重大外交危机或紧急事件迫使德国在北京和华盛顿之间做出抉择的时候,这次拉舍特击败默茨的正面效应中国定会感受到。
默克尔和拉舍特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是“亲华派”。他们的“口头禅”是“欧洲的事情应由欧洲人自己做主”。就像德国政府发言人在反击美国以保护“欧洲能源安全”为名对参与德俄“北溪2号”天然气项目的欧洲企业实施制裁时所说的一样,“欧洲的能源供应安不安全,这是我们欧洲人自己的事情。欧洲的能源安全战略由布鲁塞尔,而不是由华盛顿来决定”。
在第一轮就被淘汰的罗特根更是以对华强硬而著称。早在2019年11月基民盟莱比锡党代会上他就提出一项决议案,要求执政党敦促联邦政府将华为排斥在德国5G网络基础建设之外。只是在默克尔亲自出面干涉之下,大会才达成不排斥华为,但要求对来自“威权”国家的5G设备实施严格“审查”的妥协。
如果说德国的议会里有一个跨党派对华强硬派联盟的话,那么罗特根就是这个联盟的灵魂人物。就在前不久,他还发起了G7议员对华政策连线,呼吁西方工业七国团结起来共同对付“来自中国的威胁”。
与他的两位手下败将相比,拉舍特显得更加中庸和圆滑。欣赏他的人称他为实用主义者, 瞧不起他的人称他为机会主义者。但在对待中国这个问题上,这位极有可能今年年底就成为德国总理的北威州长战略思维相当清晰。
长期以来,他和默克尔一样认同“交往”逻辑和双赢效应,因此对美国发动的对华贸易战和科技战敬而远之。中国大使从柏林到北威州首府杜塞尔多夫去拜访他,这位办公室离华为西欧总部所在地直线距离不到5公里的州长顶住反对党和执政伙伴自由民主党的要求, 闭口不谈冠冕堂皇的人权题目,大谈和中国合作的机会与前景,令许多观察家刮目相看。
拉舍特的口才不太好,他没有默茨唇枪舌剑的能力,也没有罗特根滔滔不绝的演讲水平。 但他就是凭着他朴实无华的实力(这一点和默克尔非常相像)把他以前的两位领导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19年前,拉舍特还只是欧洲议会的一位后排板凳议员时,默茨就已经是大权在握,在柏林和布鲁塞尔都能呼风唤雨的基民盟基社盟联邦议会党团主席,两人等级与分量的层次在欧洲议会政治生态中有天壤之别。
8年前,罗特根任基民盟北威州党主席的时候,拉舍特还只是他的一位副手。但罗特根鼠目寸光,在仕途上栽了个大跟斗,反被拉舍特超过去了。
那时罗特根还是默克尔麾下一位战将,甚至可称为心腹,身兼北威州基民盟党主席和默克尔联邦政府内阁环保部长的重任。
“难道欧洲只应该跟自己政治体制一样的国家做生意吗?如果这样的话,欧洲只能把自己关在家里了。”
在默克尔强力支持下,罗特根出马竞选北威州州长。北威州可是德国政党选举争夺的重镇,德国8200万人口它就占了1800万,是个名副其实大票仓,也是老对手社会民主党的大本营。拿下它,对于夯实基民盟在联邦层次的实力有举足轻重的影响。
结果出师不利,罗特根败选,灰溜溜回到柏林。默克尔希望他回去,对选民有个担当,虽然输了,但输得要有尊严,回杜塞尔多夫去挑起反对党领导人的重任,四年后再战。可是罗特根不知哪根筋不对,不仅拒绝了默克尔要他回去面对江东父老的要求,而且还想当然地要留在默克尔的内阁继续当他的环境保护部长。
默克尔大失所望,一怒之下将他踢出了内阁,使当时还是意气风发的罗特根颜面尽失,从此与“铁娘子”结下梁子。被默克尔“清理门户”之后,罗特根不仅丢了部长宝座,还失去了北威州党主席的位置,被长期与自己较劲的下手拉舍特取代。
无奈之下,罗特根痛定思痛,重新从一般议员做起。靠着坚忍不拔的意志,他开始在外交和安全政治领域里辛勤耕耘,积累了丰厚专业知识和人脉,当上了联邦议会外交委员会主席。但从权力政治的角度看,这只是一个虚位,没有什么实权。实权都在默克尔核心圈的人手上,可是他早不是那个圈里的人了。
拉舍特成了默克尔坚守北威重镇的新战将。他也不负众望,居然在2017年的大选中击败强劲的社会民主党人,把执政权夺了回来,当上了北威州的州长。正是在这个位置上,他感受到了来自中国、日本和韩国企业对北威州经济发展的重要性。
州首府杜塞尔多夫自上世纪70年代以来就是来自东亚的企业扎堆的地方。中国崛起之后,好多中国企业也把它们的欧洲和德国总部放在这个莱茵河畔的城市里。北威州在短短十几年内成了中国企业在德国的大本营,也是中国投资最多的欧洲产业集群区域之一。
记者问他为何热衷于同中国这样的“威权”体制国家搞经济合作,拉舍特给的回答是一个尖锐的反问:“难道欧洲只应该跟自己政治体制一样的国家做生意吗?如果这样的话,欧洲只能把自己关在家里了。”
拉舍特同中国打交道的方式应该与他当“父母官”的压力有很大的关系。毕竟作为北威1800多万人口的父母官,他头脑里想得更多的可能还是老百姓的就业机会和外国企业扎根德国的信心。这也是默克尔作为全德的父母官一贯友华的主要动机。如果拉舍特有幸继默克尔之后入主柏林总理府,不仅是“铁娘子”高兴,中国也可大大地松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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