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黄昉苨
中国国土上,有一条看不见的线,你不一定知道它,它却可能影响过你的生活。
这条线北起黑龙江黑河,一路向着西南延伸,直至云南腾冲。1935年,国立中央大学地理系主任胡焕庸通过数万个数据一点一点在地图上摸索出这条线。那时他是从人口的角度看这条线的——线的西北方向,是“大漠长河孤烟”,占中华民国国土面积的64%,却仅有4%的人口;而线的另一头,是“小桥流水人家”,仅有36%的国土,却聚集着另外的96%的人口……
那是一条清晰的、几乎骤然就从熙熙攘攘变得人烟稀少的分界线,就好像从南到北的中国人,在接近这条线时会意识到什么,于是不约而同停止了向外迁徙的步伐。
这让胡焕庸忍不住在论文中感叹:“其多寡之悬殊,有如此者。”
不过,最令人唏嘘的,要算这条线的“岿然不动”。
这条线被发现后的几十年里,很多惊天动地的事情发生过:建设兵团垦荒戍边,支援大西北,三线建设,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国人一次次地大规模从线的东面迁往西面,一次次喊着“人定胜天”走向广阔天地开创未来。然而,2014年4月11日,当即时通信软件腾讯QQ的同时在线用户数突破2亿时,有人发现,用户们依然从东北到云南划出了一条清晰的边界——一边满是QQ在线的信号,另一边就是大片黑暗,一如1935年中央大学教授书桌上人口分布图的模样。
这条线如今被称为“胡焕庸线”。在2009年地理学界评选出的“中国地理百年大发现”中,它仅次于“珠峰测量”,名列次席。
我们的祖先也尝试过跨越这条线:明朝时,为了戍边,政府在甘肃大规模屯田,迁入大批内地人口,当地农业因此迅猛发展;清代陕甘总督就在甘肃署理军政事务,于是当地城镇集市规模不断扩大……但到了民国24年,当地理学家胡焕庸通过搜集到的人口数据在中国地图上钉上一个个代表一万人口的点时,这些都成了丝毫不起作用的前尘往事——人口都聚集到了线的另一边。
就是有这么神奇,如今,中国依旧有94%的人口居住在胡焕庸线的东南面,96%的国家级风景名胜区也在这一面。
地理学家们现在倾向于从气候的角度理解胡焕庸线的存在:在北方,中国年降雨量400毫米等值线与其在许多地方重合,也就是说,这条线的一边是半干旱区,另一边则是湿润区。而从甘肃天水至云南腾冲,这条线几乎一路就沿着青藏高原的南缘而下,一边是高原,一边是平原。
中国科学院科技政策与管理科学研究所教授王铮曾经做过研究,通过古代降水的变化,确定胡焕庸线大约在公元1240年代左右形成。那几十年,恰逢气候突变,温度骤降,西北不复汉唐时的温暖湿润,转而朝着现代气候特点发展。各种旱涝灾害的发生,亦在这一气候突变之后,与胡焕庸线的走向越来越吻合。
可能还有更深层的原因。然而,至少可以肯定,因为这种变化,900年来,东南沿海与西北内陆的农业生产力差异明显,由此造成的人口分布突变,使地图上呈现出一条胡焕庸线。
可以想象,不管明清时政府对西北如何用心,在靠天吃饭的农业社会中,他们的努力终究不会起效。
而在如今这个科技时代,事情看起来有所不同。王铮教授就在一篇长博文中表达了他的看法:如果加快胡焕庸线以西的信息化建设,发展非耗水的现代服务业,也许可以聚集人口与产业,借此打破中国经济发展格局被胡焕庸线锁定的现象……
不错,当胡焕庸线被发现整整80周年之际,学界又展开了一场新的讨论:现在有没有可能突破这条划分了荒凉与繁华、城镇化水平高低的分割线呢?
只是写到这里,我忍不住想起外婆常年念叨的一段日子——50年代初,外公在学校里响应“支援大西北”的号召,报名奔赴甘肃;新婚时,外婆从江南农村去天水见外公,既受不了当地气候干燥,又咽不下那里的粗粮。她没读过什么书,不懂大道理,受不了这日子,转身就回老家了。
这一回头,就是近二十年两地分居的生活。
我从不知道,外公一生的命运转折,竟源自人类对胡焕庸线的抵抗。在与我相仿的年纪,他热血沸腾接过改造社会的接力棒,被安排去跨越一条千年不破的线。
他自己知不知道这一点呢?
记忆里有一回,外公在屋里读报,我在旁边戏耍;读着读着,这个为西北奉献了整个青春的老头,突然就对着报纸说了一句:“现在才是该开发西部的时候了嘛。”
那时候,他已回老家,在乡村教师的岗位上退休。一辈子所有为理想而作的努力,恐怕也没人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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