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十岁那年秋天,每个周末我都与大我三岁的姐姐去市里看父亲。
当时五通桥到乐山只有8路公交车,破旧得像是用死人指甲造成。而且总是异常拥挤,有时姐姐不得不挤下车,把我推上车后,她再上去。有次公交车夹住她半个身子,门都关不上,还往前开。我们大声叫嚷,司机才开门放姐姐进来。
我们应当在乐山城里的新村下车。妈妈提醒姐姐:“不要在旧大桥那个‘不打针不吃药驱除蛔虫的广告牌下,要在广告牌过后的那站下。”于是姐姐一看到那个广告牌就紧张,不知道是否该下,有时脑袋一炸,就带我下车了。下错车问题也不大,走几百米就是新村,但姐姐每次下错车后,又带我走错方向,绕乐山城大半再到新村,至少多走五六公里。
开始我还愿意走,听“我的心,在等待,永远在等待”一类从服装店里飘出的流行歌曲,看城市里各种新鲜的东西,小汽车、霓虹灯、宾馆、时髦女郎……走上一小时后我就不干了,用手挠街边花园的栏杆,越走越慢,直到紧拽栏杆,耍赖不走。姐姐讲道理是没用的,我一听她讲道理就使性子,把大颗大颗的眼泪砸到花坛上。
姐姐只好去街边小店买金币巧克力。金色锡箔纸包装的巧克力,印有金币徽记。两毛钱买小号的,五毛钱买大号的。我一般舍不得咬,用舔。小号的可以舔半个小时,大号的可以舔一个小时。舔光巧克力,我会把糖纸收好,没事时掏出来耍。
周日下午坐车回去,我在牛华下,姐姐则坐到终点站,在夜色中穿过小巷,拐入跃进街,回到职中。
老路经常上演史诗般的堵车,一堵就是好几个小时。有次返程遇到堵车,我们坐的车调头回乐山,乘客坐另一部车去五通桥。车上人多嘴杂,姐姐没搞清状况,说跟着售票员准没错。结果车往乐山城开,姐姐着急,大叫停车,拉着我就下了车。
天快黑了,站在寂静山岭,车流缓缓掠过我们。月亮像巨人的独眼一样悬在半空,月光洒在我们身上就像诅咒的唾沫。我们往前走了一会儿,天黑尽了。夜风像心术不正的老人一样吹着我们。姐姐紧紧拉住我的手,快要哭出来,却还不断安慰我,说下次给我买金币巧克力补偿。
我们高一脚低一脚走着,农舍越来越少,树木也沉沉睡去。姐姐停下来,冲每一辆驶过的车招手。终于有辆卡车停下,问姐姐情况,然后让我们上车。我一上车就睡着了。半梦半醒中,到了外婆家门口,姐姐送我进去,又坐那卡车继续回五通桥。
姐姐叫宋石莲,因为爸妈恋爱了十年才结婚。我本来叫宋实难,因为爸妈觉得带我们实在艰难。后来三伯说这个名字太倒霉,才改成宋石男,像石头一样坚强的男子汉。小时候我和爸妈一起睡的大木床上,有爸爸手绘的兰花和莲花,找木匠上漆上色,很是漂亮。妈妈说兰花就是石男儿,莲花就是莲妹儿。
(李雷雷摘自《看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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