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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季到来的时候

时间:2024-05-04

*阎连科

雨季到来的时候,你不要打伞,不要披上被雨水砸得当当响的塑料薄膜的廉价蓑衣,就那么冒着雨水,借故从家里出来办些事情,然后把鞋子脱下来,放在谁家的房后或树下。你光脚钻出竹林间的那条小道,就是身后有了下班回来的汽车喇叭声,也一定不要回头,预防那是你的熟人或邻居,一声召唤,你因无法回答而泄露了你蓄谋已久的秘密。

天空是乌云的灰黑,但在树林中还能看到雨滴在树叶上聚大落下,划过眼前晶莹的闪亮。衣服已经完全湿了,那就索性脱下来,挂在树枝上,单穿着一条短裤站在柏树,或者松树下,去听雨滴落在各种树上不同的声音和音乐。雨滴打在掌状的银杏树叶上,如无数的指骨敲在鼓面上;打在细碎柏叶上,就有如玻璃落在一片石子上的响;而落在松针上,就有松针连续穿透水珠那样的吱吱吱的尖叫声。槐树霸占了柳树的天空,这时落下的雨滴,就会无情地击打着因为它们的侵占而被讨伐的喊杀,而在槐树下矮人一头的柳树,猛烈的雨滴落在槐树上时,它躲在槐树下边,也正闪过了第一线的枪林弹雨,从槐树上得到缓冲、或被反弹起来减缓了速度才又下落的雨,对于柳树,正是一场大小适中的淋浴。

原来在树林里飞来爬去的昆虫,也都各自躲到了自己的避风港,偶尔落单留在树林中的小蜜蜂,这时候委屈地落在某棵树的疤节上,等待着阳光的到来,其焦虑和不安,催促着它在一片水湿的木节上爬来爬去,抖动着飞不起来的翅膀。而那生来不惧雨水的螳螂,则在树林间的草地上,沐浴着天然的洗浴,享受着愈加清新的空气和树林中早时似乎燥闷到想要着火,而这时在顷刻之间就变得心神气定的树木气。

整个的树林,成了雨滴和树枝、树枝的合唱。就在这最为原始、自然的音乐声中,你不要单单地站在某棵古树下孤单地倾听,还要在那林子里走来走去,乃至跑来跑去,让你的气喘吁吁,成为大自然雨天合唱的音乐之一。然后再在你心跳平静下来的时候,把你的耳朵紧紧地贴在银杏树身上,贴在古柏多皱的树皮上,贴在松树身上的某一光滑处。搬几块石头来,垫在脚下站上去,把耳朵贴在某棵杨树永远没有眨眼、日夜都在浏览世界的那只漂亮的眼睛上,那眼睛会以它独特的语言告诉你它看到的一切。那些古树会以自己树种和历史的语言,告诉我们它所经历的世事。

你坚信,在那个雨天里,你听到来自天籁的声音了,知道了大自然和这个社会许多的秘密。

站在除了雨声、树声而绝无人声的寂静中,雨水在树叶、树枝过滤后,纯净地从你的头上、脸上、肩上、身上流下来,渗进大地里,你就觉得你和自然融为一体了。你和大地站在一起了,你有幸成为大地和大自然的儿子了,大自然的呼吸就是你的呼吸了,草木的生死就是你的命运了。那一刻,透过被雨水洗涤的每一棵树木湿漉漉的身上,望着远处雨帘背后仍然是一棵一棵的树身,你像一个失散多年的孩子回到了母亲的怀抱般,想哭,也想笑。就在哭笑的模糊分割处,泪水夺眶而出,涌流着汇入脸颊和身上的雨水小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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