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洛 良
早上还在睡梦中就接到了老爸的电话,劈头盖脸的第一句话就是——“我们出大事了!”
出大事了?我那时还处于迷糊状态,感觉就像听到一句没头没脑的电影台词。然而后面的话让我迅速地清醒起来,原来老爸老妈夜住旅馆遭遇小贼,相机、钱、证件都被偷走了。不幸中的万幸,老两口都没事,这让我放下心来。
“钱财毕竟是身外之物,损失的钱,我们总会慢慢赚回来的。”我安慰道。
他们这种开着摩托车逛全国的拉风举动一直让我既钦佩又担心——出来混早晚是要还的。在我看来,只要人能平安归来,在这种高风险的活动中损失点财物还是可以接受的。
挂了电话,忽然发觉父亲已经不像从前那样遇到任何事情都泰然处之,父亲真的老了。
记得一岁不到的时候,他得意地抱着我四处向人展览——“嘿嘿,这小子是我儿子,聪明,将来肯定是个小神童。”
小学,开始了我的受虐生涯。挨打,有无数的理由;被表扬,记忆中貌似没有过。
八岁,为了躲避他的拳脚,我开始了反对暴力争取民主的非暴力不合作运动——离家出走。第一次离家出走的成果是辉煌的、显著的,回家后非但没再挨揍,还享受了蛋炒饭的优厚待遇。
可惜由于斗争的手段缺乏进步和改良,自此之后,离家出走的成效就愈来愈小了。虽然老妈每次依旧都会担心得要死,但他已渐渐习惯并处之泰然了。因为他知道,即便不去找我,不用多久我也会安全回家的。这种斗争手段直到高中已完全失效——离家前逃掉的那顿饱揍等到归家后总会被加倍地施诸我身——最后被我主动放弃了。
随着我年龄的增长及意志力的增强,肉体的折磨渐渐失效。然而法西斯的统治是多样化的,他开始寻找新的精神折磨的方法。他根据自己是数学老师,嗓门大的特点,想出了见血封喉的新招——每次训骂我时先是用略微平缓的语调,让我在他的骂声中逐渐放松警惕,直到我昏昏欲睡之时,他便在一秒之内爆发,以几十年大嗓门上课所累积练成的“狮子吼”冲着我咆哮:一瞬之间将毫无防备的我吓得灵魂出窍、抖如筛糠。随着我对敌经验的逐步丰富,心理抗压能力渐臻于化境。渐渐,他也发现我再也不为他的瞬间暴吼所动了——他再怎样增强自己怒吼的爆发力也无济于事了,反而显得自己像小丑一样。
填报高考志愿时,他根据我的平时成绩最后决定让我填报南京理工。不!我坚决不!斗争要讲究策略,我一开始坚决要报北大,非北大不考!双方僵持不下,最后我作出让步,不给报北大那就报中大,再不行我就不考了!
这一仗赢得凶险啊,若是我一开始就说报中大,多半是不成的,正所谓“取法乎上,得乎其中”。他最后即便同意了,也不忘咬牙切齿地对我说:“今年就由你了,明年就再由不得你了!”
电话查到高考成绩后,他带着疑惧以及对梦幻破灭后的痛苦的警惕,坚决让我再多查一遍——“这是你的成绩么,怎么可能这么高?一定是搞错了!”
最终知道被中大录取时,我们终于在时隔十多年后再次躺在同一张床上,和衣而卧,聊了个通宵,第二天一大早他又出门去学校里到处闲逛——等着别人问他儿子考得怎样。
大一刚入学时,通过长途电话听得最多的嘱咐就是:“老子跟你说,你娃一天给老子认真点学习,千万别被学校退学了!”——天,我就那么差么?!当退学渐渐看似不可能时他又有了新的担心内容:“你能按时顺利拿到学位证么?!”
临近毕业了,他最大的心愿就是我能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就不错了。我告诉他,我要考研,考北大。他反复叮咛一句话——“考不上一定要做好找工作的准备啊。”
考研初试结束后,爸妈春节来广州玩,当他躺在牙椅上我用口镜拉开他嘴角看到他满口烂牙时,我忽然产生了一种很虚幻的感觉——这是那个欺压我多年的男人么?现在就这样软弱无助地躺在这里任我宰割。
当快机钻开他的龋齿时,他忍不住嗷嗷叫疼,我阴暗的心理竟然会忍不住一阵暗爽——哈哈,你也有今天?最后一共给他做了如下的治疗:洗了全口的牙,补了四个楔缺、两个龋洞,另外还做了一个根管。
昨晚我感到自己胸闷气短很不舒服,他便开着摩托载我出去兜风,在山间的公路上我们停下来休息,父子俩望着路边的野花和远处山谷的绿块农田,都默然无语。突然间,我鬼使神差地问了他一句:
“你承认这么多年来,最后是我胜了么?”
他嘿嘿傻笑,并不作答。
每一位父亲都会试图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塑造儿子,以自己的人生经历作为参考的基准来为他的儿子设计人生,而真正有独立思想、自由意志的儿子往往又要极力挣脱父亲的掌控的。
这就注定了,父子之战,无可避免。
每一个男孩,都必须将自己的父亲打败,才能成为真正的男人。我们都必须战胜自己的父亲,完成自己成长的蜕变。在成为父亲之后,再期待着被自己的孩子打败。
虽然还无法预料多年之后下一场战争的结果会是怎样,但目前令我感到庆幸的是,这一次,是我胜了。
(席伟旭摘自《易友》)
我们致力于保护作者版权,注重分享,被刊用文章因无法核实真实出处,未能及时与作者取得联系,或有版权异议的,请联系管理员,我们会立即处理! 部分文章是来自各大过期杂志,内容仅供学习参考,不准确地方联系删除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