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谢谢你给了我另一种生活

池　莉

女儿是心中永远的痛

我和孩子的爸爸是1985年结婚的，最初的婚姻可以说是冲着爱情走到一起的，非常不容易。1988年女儿出世，家里一下子显得忙乱不堪，作为父亲他是合格的。我经常出差到各地去体验生活、积累素材，有时候外出就是半个多月，他就被“晾”在家里。当我外出归来，看到他将家侍弄得井井有条，女儿亦池也穿得整洁。

1995年我们爆发了婚后第一次大争吵，不知是因为什么小事，两人开始吵得不可开交，他脾气大得吓人，我委屈地冲出了家门。那时我年轻果决，又有朋友和同事的支持，于是第一次有了决心离婚的念头。可事到临头，因为孩子还小，我无法坚持自己的决心，还是跟着孩子的父亲回了家。是我幼小孩子那天真无辜的脸蛋让我软了心，回了头。我对自己提出了要求，八个字：忍字当先，白头到老。

然而大争小吵还是在继续，排除掉一部分纯粹的因家务琐事的争吵之外，剩下的都是说不出原因的龃龉。我始终很清楚自己是一个普通小女子，身上有许多弱点，比如：唠叨，好胜心强，有虚荣心，过于敏感，凡事总认为自己对。

随着女儿的成长，我和孩子的爸爸在对孩子的教育方式上产生了很大分歧。我反对应试教育，不上任何培优班，我希望孩子快乐学习。她想画画，我就为她买彩笔、图画书籍；她想学英语，我就和她一起背单词；她想学钢琴，我就毫不犹豫地买了架钢琴摆在家里。大量的作业经常会没有做完，我就主动写假条和签名给老师，以保证亦池的充足睡眠。但是孩子的爸爸并不赞同我的做法。

女儿小学毕业那年，要参加外国语学校的考试。临考前一天，我对孩子的爸爸说：“要不你先去熟悉一下路线。”因为考试通知书上醒目地写着：“迟到10分钟，考生不再有资格进入考场。”他说：“多此一举！”

结果，翌日清晨，我们果然遭遇了反复的迷路和塞车。母女俩跑步前进！浑身大汗地冲进考场，威严的老师一直把我逼到校园大门之外的又一道横线之外，说：“想考好学校就早点起床啊，现在睡醒了？”

就是在那一刻，我的悲愤无法抑制地爆发了。我把自己的人生，武断地作出了一个悲观的总结：我觉得几十年所有日子都在劳作从无歇息，却是于自己的自尊都毫无帮衬，所受屈辱数不胜数。我断定自己的婚姻已然失败。

日子在“伪装”中流逝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限到时各自飞，一个字，“缘”尽了。但是婚姻牵涉到孩子，那就是一个字、万个字、无数个字也难以排解的矛盾和艰难。

2000年我和孩子的爸爸通过协商采取了折中的方式：先签订离婚协议，同室分居。因为孩子的父亲，也是这个家庭的重要组成部分。他与我共同抚养孩子，音乐与绘画方面的才艺，他对孩子影响更大；为孩子营造这片绿色森林，他也付出了不少心血。

母爱对孩子的力量是无限的，对破碎的婚姻却极其有限。一年熬过去了，两年熬过去了，三年却再也熬不过去。无法等到孩子初中毕业了。

2003年4月，在那个恐怖的“非典”疫情袭击中国的日子里，我选择了离开，在汉阳买了别墅独居。之所以变成是我的主动离去，是因为我只能要求我自己。只有我的主动离开，不带走任何物品，才能够让这个家庭完全保持原状；也只有我，才会在孩子周末回家之前，能够主动赶回这个“家”里，照旧买菜做饭，料理家务，装作这个“家庭”丝毫没有变化。

那段时间我觉得幸福就是往常的日子依旧。结婚十多年来，主要由我掌勺，家里的脏衣服由我包办。从衣服的洗晒熨烫，到折叠收拣，亲自动手，务求干净、整洁、有序。每个周末回家，女儿还是要与皮皮热烈玩耍，还要溜旱冰到天黑回家。

2004年初夏，我参加了高中同学聚会，大家的婚姻状况震动了我，离婚者占三分之一，准备离婚者占三分之一。有人借酒呼吁：请婚姻幸福者站起来一下，让大家看到光明与希望。人人四顾，竟无一人站起。于是，举座皆讪然，满脸尽是过来人的无奈。

日子就这样在“伪装”中流逝。孩子的中考就要到了。亦池依然没有上任何校外培训班，依然没有进行特别的强化训练。她还是要看电影，还是要入迷地喜欢“野蛮女友”全智贤，喜欢小甜甜布兰妮，喜欢孙燕姿，喜欢《飘》，喜欢海子的诗，卜劳恩的《父与子》，樱桃小丸子、蜡笔小新、豆豆龙都是她快乐的朋友，她要反复地看他们，呵呵笑地看着他们，并且还要拽着我一起看，一起呵呵笑。

妈妈的快乐就是女儿的幸福

女儿被外校录取之后，我们的心情平静了不少。不管中间有多少曲折，结果还算公平。我们母女俩决定外出旅游，这是我们早就计划好了的。

那一天，我们已经游过苏州来到了上海。我带孩子在南京路附近的一家百年老店吃上海传统的本帮特色菜。我们慢慢等菜，边吃边聊。

我字斟句酌地对孩子说：“亦池，我得告诉你一件事情，我和你父亲——”亦池立刻打断了我的话，她说：“我知道。你就不用说了。”什么？我心一惊：“你知道？你怎么知道的？”我的孩子，就那样，还很孩子气的小天使微笑着，语气安详，她说：“其实我早就知道了。我上初中不久，无意间在书柜里看到了你们的协议书。”我顿时面红耳赤，窘迫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孩子连忙解释：“我没有告诉你，是因为我看你不愿意让我知道。我觉得你们一定是担心我学习分心，担心我像别的孩子那样闹别扭，不同意你们离婚，抱怨你们不为孩子着想。所以我想算了，我也不吭气，我就成全你们的苦心，就当我不知道吧。”

我怔怔地问孩子：“你恨妈妈吗？”不想女儿说了一句话让我一下子哭了，她说：“妈妈，做你想做的事情，你的快乐就是女儿的幸福！”我的心病顷刻痊愈了。

亦池的高中并不快乐，于是我决定送她去国外上学。我直接去了英国大使馆教育处，带回一本厚厚的学校名册。不久，我们选定了一所各方面条件都令我们满意的中学，并将校名的英文缩写符号定为：C.C。

绕过留学中介，亦池一切都自己来：提笔给C.C的校长写信自荐，当大使馆担心单亲母亲承担不起女儿今后大学费用的时候，女儿冷静地给签证官写了一封充满感情的长信，并用这样的话语打动了对方：“我请你务必相信我，如果我妈妈没有这个经济能力提供我在英国求学，我会是第一个反对自己去英国上学的人！”自立的女儿给我带来的，可以说是冲击乃至震撼。

2007年6月28日，是我的一个大日子，我的女儿亦池在经历了英国的高考之后，今天回家。更让我惊喜的是，经过一个暑假的等待，我的女儿的高考成绩是：AAAA_a（Art），包括美术和副课全部是A！她如愿考上了她喜欢的英国伦敦大学学院。

2008年8月，我去上海接女儿回来度暑假，她像小鸟一样，飞进我怀里，我问她：“没有男朋友？”她笑了说，好，你等着。她立刻就让我看见了她惊人的进步，她不断地说：“妈妈这边走。”“妈妈我来，你等着。”

我的心满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