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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土豆的人

时间:2024-05-04

言 之

朴素甜美的食物,应该和这样一些场景有关。

寒冷的冬夜,在外面奔波了一天的人,疲劳饥寒,推开房门,温暖的灯下,木质桌子上,是热气腾腾的景象——一盆热汤,或是一筐新蒸的馒头,一碗鸡蛋面条。也只有这样纯粹简单的饭食,是那样的冬夜最合适的食物;也只有它们,才能配得上食物这个称呼,才有朴素甜美的特征。当然,这样的场景下,应当还有女人,她是母亲或者妻子。她的存在,让那些食物更加温暖。生命的遭遇中,能够让人热泪盈眶的画面,这应当是其中之一:冬夜,热气腾腾的食物,旁边立着慈爱的女人。这些,足以抵御所有的寒冷,消除满身的倦怠辛劳。

能让我联想到朴素甜美的,还是梵高的一幅画,《吃土豆的人》。我不大懂得画,也无法从专业角度去欣赏这幅画,但这幅画却让我震撼,让我心里充满泪意。那是一个夜晚,朴拙的农人收工归来,一家人围坐在狭小斑驳的桌子前,灯光昏暗,屋顶低沉,整个的气氛沉郁而凝重。女人在斟茶,而桌上盘子里的土豆,却被头顶煤气灯照亮。那亮光很是微弱,但却有温暖的光芒,使得那粗糙简陋的土豆,有了难言的诗意和美好。一个男子,正在专心地切土豆。那是贫寒而疲惫的一家人,是劳作了一天的一家农人,他们的食物如此简单,但却是所有人那个晚上最美好的慰藉,是他们卸去疲劳的神奇物质,每个人都对土豆充满期待和渴望。这幅画作里的土豆,具备的也是食物最本真的美。一粒泥土或者是风的痕迹,仿佛依然留在土豆粗糙的表面。那盘土豆,对于那个夜晚,对于那家农人,却美好到让人想要赞美。原本,那是让人心酸的场景,劳碌的农人,简陋的食物,但这并不妨碍土豆被赞美——在那样一个夜晚,土豆成为一家人的仅有和必需,难道不是朴素和甜美吗?

今天被我填充在胃里的大部分物件,在我看来,已经不能叫做食物了。更多的时候,它们已经不具备食物的纯粹功能和特质,不再是某种安慰和期待,而是某种衬托和工具。我们在夜晚降临时,匆忙迫切奔赴的那些饭局,阔气的大桌子上,是流光溢彩的杯盘碗盆,盛在里面的东西一律精致昂贵,一律香气四溢,油亮闪烁,但有哪一样能够成为那个晚上我们的安慰?甜美而朴素的安慰?那样的美味,早已在层层工序中,退去了土地的气息,而我们围坐在那个桌前,心中怀着的,并不是对某个杯盘的期待,而是对某种目的、某种谋划的深深期待。那些美味,不过是烘托,是背景,是工具,我们靠着它们的掩盖和映衬,实现了一个人情的交换,一桩利益的达成。这多少听起来有些极端,当然饭局上上演的不全是目的和交换,有亲情、友爱,但这些在浩瀚的饭局里,只是很微小的部分。如此,那些碗盘中的珍馐,便失去了食物的原初意义,成为被异化的和被损坏的,也就远离了甜美和朴素。这真是悲哀,是一颗麦粒和一叶青菜的悲哀,也是人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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