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4-23
何子维
久违的摆地摊、逛集市的体验又回来了。
总理点赞成都,各地再次松绑,城管直接电话喊你出来摆摊。受到热点的感召,媒体兴奋,段子手高产,五菱汽车躺赢,甚至还有专家搞出了“万亿地摊经济”的概念。
浩浩荡荡的地摊大军,仿佛成了一种新生事物,一下子从潮底翻上浪尖。
那么,一个“2米×2米”的小摊位,为什么能带来如此之大的想象空间?
黄昏时分,下班和散步的高峰期,也是地摊出摊的黄金时期。穿过某条五百来米的街道,似乎要耗尽全部心力,叫卖声充斥着四周:烤红薯、炒冷面、冰粉凉虾、煎饼果子、耳环首饰、打折T恤。
香味和低价吸引着行人走走停停,正是在这种烟火气的细节中,许多人度过了记忆中的夜晚。
随着城市环境整治的到来,没有了小商小贩的市井生活,只剩下整齐划一的青砖皮子,以及领着扩音器的广场舞大妈。如今地摊又重启,久不待见乃至深陷“猫鼠游戏”的小摊小贩们,终于迎来高光时刻。
与以往不同的是,这一次,地摊,成了现象级现象。
“地摊经济概念股”的股票市场直奔涨停,互联网企业纷纷入局。向地摊投来的目光远不止于此,江湖上,还有不绝于耳的“摆地摊暴富神话”。
一会儿说,90后女子晚上摆地摊日卖四千买下奥迪奖励自己;一会儿说,大排档业主每天收入三万元;一会儿说,城管同志分配发展地摊的任务指标。
经此一传,全民沸腾,纷纷琢磨:去摆个摊儿?人力资源可以去相面,程序员可以去修电脑,《地摊经济红宝书》在朋友圈及群组间四散传开。一度被大众视为“边缘经济”的摆地摊,而今正在往“C位”靠拢。
地摊经济不是新生事物。这个看起来是个再微末不过的小事,其实在中国,几乎贯穿了上下五千年的朝代更替和商业更迭,一直是不少人力争的权利—“摆摊权”。从古至今,都是如此。
最典型的有两个时刻。一是宋代的“坊市合一”。宋朝改“坊”(居民住宅)与“市”(商业交易区)的隔离,将原先住宅坊区内临街的民宅陆续开启店铺,取消“宵禁”,打破“日中为市”的惯例,早市、夜市应运而生,释放了很大的经济活力。
二是改革开放背景下的“个体户”浪潮。虽然只有40年,但地摊成就了许多人,留下了许多故事。比如柳传志卖冰箱,马云卖鲜花,宗庆后卖棒冰和文具,刘强东在中关村小攤位卖碟片。
这两个历史上有关于地摊的黄金时期,都展示了地摊经济的好处:贩夫走卒、引车卖浆,人类最原始、也是最有生命力的商业活动之一,同时,小本生意的背后,寄寓着充满无限可能性的人生理想。
2020年,再次重启的地摊经济,又不太一样。尽管它有一种诗意的浪漫,仿佛一句烟火气就让人重拾起城市的温度,但那不是现实。
现实是,中国经济规模目前高居世界第二,但还是有很多不能忽略的“就业困难群众”和低收入人群。正如总理所言,6亿人月收入1000元,虽然统计口径不同,但这个数据是中国的一部分家底的截面。
官方数字显示,如今中国的城镇调查失业率已超过6%,创下历史高位。这些人的生计问题,其实是社会稳定的基本盘。而地摊经济此刻重新来到舆论中心,正是因为它承载了底层谋生的最低出口。
大众狂欢版的地摊经济,是一个误读。真正的地摊,没有浪漫。它不过是一个“草根生意”“穷人经济”,让底层人能随时随地利用自己勤劳的双手做点小本买卖。
这个看起来是个再微末不过的小事,其实在中国,几乎贯穿了上下五千年的朝代更替和商业更迭,一直是不少人力争的权利—“摆摊权”。
常做这种小本买卖的主要是下岗职工、外来务工人员、城市无业人员,还有一部分残疾人。他们对摆地摊的诉求只有一个:尽早实现盈利,养家糊口。
练摊这一行看起来简单,但也不容易。
首先是“创业资金”有大有小,但也需要一定的投入。
所谓“人民需要什么,五菱就生产什么”,显然有些“不接地气”。火爆的五菱改装车不仅一辆要好几万元,而且开这种车还需要有驾照。这两项就拦下了几乎所有摊主,而真正愿意花钱去买五菱的人,大都是原来的生意人。
对于摊主来说,前期花大投入买个车不划算,不如直接买个破三轮代替。省钱,是要义。其他装备也一脉相承,比如塑料凳,家里有的,就直接用。而那些稍微高进阶的装备,比如碎冰机,是“咸鱼淘的二手”。
至于从哪儿进的货,摊主们向南风窗记者透露,相比以前需要一个地方一个地方地跑、找货源,现在“网上就有很多,淘宝、拼多多都能找到想卖的货,价格和线下差不多”。
其次,摆摊可以赚钱,但赚的是辛苦钱、血汗钱,甚至以牺牲正常作息和身体健康为代价。
摆摊和打工不同。打工需要关注一小块事情,但是摆摊则需要关注整个流程,包括供应链。只有等摆地摊摸清了货源和规律之后,才可以赚钱。
同时,你需要起早贪黑,不带停歇,忍受夏天蚊子咬、冬天寒风吹,除了下大雨没法卖的时候在家休息,也就是过年能玩两天了。现实的情况恰恰是过年的时候生意一般比往常好,那么过年玩两天也是一个奢望,终其一年基本上是不会休息的。
虽说城管同志叫你去摆地摊,但城市终究要管理,要有规划地分时段经营,比如规定每晚7点到11点出摊。对摊主来说,除了营业的4个小时应对川流不息的客群,他们付出的时间远远超出4小时。白天,仓库备货。晚上,路面整理,再从热闹的集市回到偏远的出租屋,已经凌晨一两点了。
最后,地摊虽小,商业竞争当然也要发生。生意好的时候,旁边的摊贩眼红,动不动就被威胁,不走就整人,或是盗走商品,又成了社会问题。
如果完成了这三项挑战,地摊的收益到底有多大?
一位有过两年摆摊经验的广州摊主告诉南风窗记者,他曾与无数摊主打过交道,“年入百万、日盈利一万的,是能上电视的少数人,那种摆摊两三天就亏本不卖了的,很正常,更多人不过是正常收入,每日也就100~400元”。
那么,地摊的收益有没有可能增大,挣大钱呢?
经济学通常假设,资本投入的边际效率是递减的,练摊的投入不多,但多半也符合这个规律。换句话说,靠着练摊,解决生计是一条看得见的路,但要靠这个致富就有些夸张了。
因为这种商业模式的“固有缺陷”—缺乏规模效应,所以发展前景往往不被看好,加之缺乏抵押物(煤炉、板凳、三轮车肯定不行),所以摊主要接入金融系统,获得融资,往往比较困难。
这也决定了少数得以扩大规模的摊主,要更上层楼,成为企业主,就会面临一条金融资源的沟壑。
比如,《贫穷的本质》一书就指出,穷人的生意如果进行扩大的话,就会有一个矛盾—即使初始收益很高,但随着规模的扩大,平均收益反倒将被迅速拉低。
举例而言。一个人做小饰品地摊生意,投入了10元,获得50件饰品,一天卖完后得到了5元的收益。当他扩大规模后,投入了100元。其中,用76元获得380件饰品,又租了三天摊位、雇了三天零工共花了24元。三天后,商品卖完,他收回114元。
把三天14元的收益与一天5元的收益一对比,你就知道,地摊这种生意,扩大规模是不值得的。
为何如此?最直接的原因有两个,一是所处行业的利润率太低,新增的利润,很容易被新增人工成本侵蚀;二是他们无法从金融机构借贷,从而获得金融杠杆带来的收益。
对于穷人来说,经营小生意并不是很赚钱的方法。那么,他们为什么还要参与到摆卖地摊之中?原因在于,解决就业,开辟新的收入渠道。
这种自发的就业方式,实实在在地缓解了就业压力。这次,成都一夜之间以3.6万个流动商贩的摊位拉动了10万人就业,在后疫情时代的经济恢复过程中显得尤为难能可贵。
在中国台湾也一样,超过2%的人口,50余万人摆摊为生,每年贡献了超过5500亿元新台币的收入,其价值超过了台湾GDP的4%。值得注意的是,在台湾,食品摊贩的收入又占到了八成,而摊贩上的食品消费,又占到了台湾人总的食品消费的两成多。
超过2%的人口,50余万人摆摊为生,每年贡献了超过5500亿元新台币的收入,其价值超过了台湾GDP的4%。
谁会在地摊上消费?从地摊经济的需求者来说,他们的消费水平也处于最底层,从外卖小哥到洗头妹到摊主,大饭店进不起,高级商场进不起,只能吃最便宜的、穿最便宜的、用最便宜的,而地摊上低价的日常用品、食物等满足了这一点。也就是说,地摊经济真正迎合了低收入群体的消费需求,为囊中羞涩的消费者提供了场景。
持续数月的疫情,有人失业,有人收入下降,越是底层劳动者,承受的压力越大。当摊主赚钱后,地摊本身其实丰富了消费市场的商品供给,是低收入群体能够过好生活的重要保障。
“地摊经济学”,可以说是国家政策释放的一个红利,是千方百计保就业和促消费的措施。本质上,“地摊经济学”是一次供需之间的重新分配,帮助资源和生产要素流动到当下更需要的人手中。
数据证明了这一点。根据支付平台“支付宝”的数据统计,截至5月底,中国已有1200万家小店和路边摊收入同比增长,实现反弹。
另一方面,质疑地摊经济的声音认为地摊是个威胁,致使垃圾成堆,还抢走了正规商铺的生意。
显然,前者并不是问题,有待管理部门出台更周全的政策,进行规范管理。
那么,后者呢?这很好理解,消费群体被重新分配了。在同一个地段,放開了地摊后,原本会去沿街商铺的客源,现在一部分人很可能只需路过时“看一眼”,就在地摊上买了。如果我们把市场当作一个零和博弈的市场,你得到了消费者,我就失去了。
的确,用这样的角度去思考,有可能对这些商铺不公平。但如果从发掘全社会消费的角度来看,地摊还是有它的合理性。
地摊本质是分级消费,用经济学的话来说,是一种价格歧视(price discrimination),这里的“歧视”并非贬义词,而是指商品或服务的提供者在向不同的接受者提供相同等级、相同质量的商品或服务时,在接受者之间实行不同的销售价格或收费标准,从而最大程度发掘需求,调动人们的消费欲望。
贫穷容易限制想象力。中国社会的多元化和复杂化,一直都超乎我们的想象,消费的分层需求异常旺盛,而地摊正好满足了这种需求。
它来得正是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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