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4-23
荣智慧
2020年新冠病毒病大流行使人类寸步难行。与此同时,大熊猫漫步于林间公路,奈良小鹿品尝路边绿植,天鹅和海豚重返威尼斯老城,成群山羊闲逛英国小镇,猴群为争抢酸奶大闹泰国街头……
这些罕见的情形揭示了令人尴尬的现实—原来一个没有人类的世界如此宁静和平。
“人类灭绝以后”不再是一个假想,而是一个“后瘟疫时代”发人深省的可能。从生物进化的角度来看,“人类灭绝”是相当“自然”的事情,由此引发的短期和长期的变化,都将十分惊人。合理地“畅想”人类灭绝的后果,不仅仅是破除人类中心主义迷障、清醒认识生态循环的要求,更是重新反思末世猜想、文明意义的最佳契机。
物种灭绝并不“可怕”,反而是重设物种演化的时钟。考古学家认为地球上发生过5次物种大灭绝,每一次都令地球“焕然新生”。或者可以说,没有前面的物种灭绝,哺乳动物以及人类也很难有机会站到食物链的金字塔顶端。
发生在大约2.52亿年前的二叠纪(Permian)大灭绝事件,摧毁了地球上95%以上的海洋物种和70%的陆地物种,包括当时横霸地球的背鳍爬行动物和大型哺乳类爬行动物。这次大灭绝腾出了空间—术语叫“生态位”,让恐龙得以演化,并随即成为地球上的新霸主。白垩纪-第三纪(Cretaceous-Tertiary)的大灭绝又宣告了恐龙时代的落幕,小型哺乳动物成为新世界最强大的物种。物种的大规模灭绝改变的不仅是地球上物种的数量,还有生命的结构。
早期人类采集植物,狩猎动物,生活方式和周围的动物没什么太大区别。当人类开始圈养动物、种植植物时,农业出现了,挨饿的情况大大减少,人口显著增加,智慧和使用工具的能力大幅度增长。工业化的流程工具也出现了,能源被大规模开采,医学知识的增长消除或减少了事故和疾病对人口数量的影响。其他动物在进化过程中缓慢改变自己来适应自然环境,而人类改变环境以适应自己。人类的文明在进化之外高度发展,也就是说,文明发展的成果不是通过基因而是通过“学习”传递给下一代。虽然“聪明”地避开了自然选择的残酷法则,但也因此无法享有被自然选择带来的长期优势—人类的“进化”已经中止。
对于人类灭亡、文明消退的诱因,历史学家与考古学家提出了多种解释。
气候变化是一个重要因素。当气候的稳定性改变,可能造成耕种失败、饥荒以及荒漠化等灾难性后果。阿纳萨吉文明(Anasazi)、蒂亚瓦纳科文明(Tiwanaku)、阿卡德文明(Akkadians)、玛雅文明(Mayan)、罗马帝国(Roman Empire)等在灭亡时都曾经历突发的气候变化(通常是干旱)。
财富分配不公也是文明崩溃的主要驱动力。贫富分化不仅会引起社会贫困,还会导致社会没有足够能力应对生态、社会以及经济问题。历史动力学模拟了平等、人口等因素如何与政治暴力相关联。统计分析显示,随着人口增加,劳动力供大于求,人工变得廉价、社会架构变得头重脚轻。不平等削弱了集体团结,接下来便是政治动荡—这一情况周期性出现。
社会架构过于复杂也是个坏处。历史学家泰恩特(Joseph Tainter)主张,社会最终会在其自身积累的复杂性以及官僚主义的重压之下倒塌。社会是一个能解决问题的集体,为了解决新的问题,其复杂程度会不断加剧。然而,这种复杂性所带来的回报最终将达到一个临界点,然后新的成果就会反噬这些回报。
人类的文明在进化之外高度发展,也就是说,文明发展的成果不是通过基因而是通过“学习”传递给下一代。
能源投资回报率(Energy Return on Investment, EROI)是衡量社会复杂程度增加的另一个因素,指的是能源生产过程中产出和消耗的比值。和复杂性一样,能源投资回报率也存在一个回报降低的拐点。政治学家荷马-狄克逊(Thomas Homer-Dixon)在其著作《The Upside of Down》中指出,环境退化导致其主要能源(小麦与紫花苜蓿)的投资回报率下降,罗马帝国也随之衰落。
“四骑士”的外部打击也是致命的。“四骑士”是圣经中所说的战争、自然灾害、饥荒以及瘟疫。大多数早期农耕国家均因致命瘟疫而迅速消失。新冠病毒來势汹汹,全球感染病例数超过600万,也把21世纪的人吓得不轻。
有时候,物种的灭亡还因“运气不佳”。进化生物学家以及数据科学家兹立巴特(Indrli ?liobait?)进一步论证了“红皇后效应”(Red Queen Effect)。“红皇后”出自《爱丽丝镜中游记》,她对爱丽丝说“只有不停地奔跑,才能呆在原地不动”。“红皇后效应”力图证明,所有生物都必须不停地进化,否则就将被变化的环境所淘汰。兹立巴特的研究表明:物种进化的高峰受到竞争条件的限制,而其最初的多样化发展和最终的灭绝则受到随机的环境的影响。
最糟糕的情况莫过于以上因素叠加导致的“积重难返”—文明的支柱一根接一根地坍塌,复杂、精巧又紧密相连的社会大厦轰然倒地,人类走向命运的终点。
在一次物种大灭绝之后,食物链金字塔上会出现空白。大自然讨厌真空,这句话不仅适用于物理学,也适用于生物学。任何一个生态位都不会长期空置,只要有空位出现,很快就会有物种进化出来占据这个位置。
而哪些物种灭绝,生态位何时出现空白,都是极难预测的情况。在一个“随机应变”的大自然里,推测某一特定情况下的物种演变,相当冒险—几近于科学幻想。
20世纪80年代初,古生物学作家杜格尔·狄克逊(Dougal Dixon)出版了一本名为《人类灭绝之后:未来动物世界》(After Man: a Zoology of the Future)的图鉴,勾勒出人类灭绝5000万年后地球上的生命形态。在他推演的奇幻世界中,有用尾巴当降落伞的鼩鼱,吸血的猴子,啄木头的木象,半兔半鼠的尖嘴兽,脸如鲜花的小鸟和两足直立的狮狒。狄克逊认为,人类对精妙的自然平衡造成了毁灭性的影响,因此,当人类灭亡之后,进化本身会出来“收拾残局”。那些随着环境改变而调整自身的动物,会进化出全新的体系,并占据人类灭亡而空出来的生态位。
就算把这本书视为“科幻作品”,大多数生物学家还是同意几百万年、几千万年后的地球肯定会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星球。亚利桑那州立大学演化生物学家阿克狄皮斯(Athena Aktipis)曾说:“以我之见,遥远未来的地球在我们看来会像一颗陌生星球那般离奇。”假如一个人从侏罗纪穿越而来,一定会对今天满世界的小型哺乳动物发呆。
和未来一样,过去也令人难以想象。据圣路易斯华盛顿大学的演化生物学家罗索斯(Jonathan Losos)的说法,大约5.4亿年前的寒武纪(Cambrian)大爆发时候,地球上出现一系列“怪异”和“类似今天动画电影角色”的奇特生物。罗索斯的著作《不可思议的生命:演化的命运、时机和未来》(Improbable Destinies: Fate, Chance, and the Future of Evolution)一书写道:“栖息在加拿大伯吉斯页岩(Burgess Shale)的生命完全可以称之为怪物。”比如怪诞虫,细长的管状肢体上长满了两排巨大的长刺,还长着类似棍子的爪子状附肢,“像是动画片《飞出个未来》里的东西”。
基因发展的可能性是无限的,最后成型的只是无限个可能组合中的一个。因此,“怪物”才是地球生命的常态。唯一让我们感觉不到惊讶的时代,只有我们生存的这个时代。
如果人类是一下子消失的呢?
ASAP Science曾做过一个视频,回答了这个问题:几小时内,发电厂的燃料将耗尽,被人类圈养食用的15亿头奶牛、10亿头猪和200亿只鸡将获得自由,进入荒野。因为没人喂食又缺乏生存技巧,它们中的大多数要么饿死,要么被其他动物猎食。
5亿只宠物狗和数量相当的家猫,大都会被困在家中饿死,就算逃出家门也将被迫与野生动物竞争,然后成为后者的猎物。一些依赖人类生活垃圾而生存的生物,比如老鼠、蟑螂等,数目将锐减。与此同时,靠人类维生的螨虫、体虱等,也将随着人类消失而灭绝。
水泵停止运转,大水漫过城市。很快,野草和藤蔓植物将爬满建筑物。木结构的房屋将毁于雷电和火灾,最终也难逃白蚁的侵蛀。大约100年后,多数人造建筑物将不复存在,留下来的是大桥、汽车等用钢铁制品,但在水和氧气的共同作用下,它们也会锈蚀解体。
一个物种突然间全部消失,类似于思想实验,发生的概率很小。
填饱肚子还不是最艰难的事情,保证自己的安全才是。资源有限,人与人之间回到了“霍布斯状态”,十个罐头也敌不过一把手枪,这种情况又只能加剧人类的互相杀戮以及灭亡。
较为现实的情况往往是,物种中还有一小部分个体存活,在死亡率远高于出生率的情况下慢慢消亡。从科幻小说《末日危途》(The Road),到电子游戏《最后生还者》(The Last of Us),以及电影《我是傳奇》(I Am Legend)和《疯狂的麦克斯》(Mad Max)里,我们都能够看到类似的故事。
这些故事主要描述幸存者如何在废墟中生存。比如,要储备饮用水和罐头食品,收集户外服装,储备燃料,水必须烧开才能喝下。所有储备都会耗尽,幸存者必须尽快学会种植粮食、水果、蔬菜,同时制造耕作的工具,学会保持土地的肥力—这是曾困扰人类几千年的难题。
而且,填饱肚子还不是最艰难的事情,保证自己的安全才是。资源有限,人与人之间回到了“霍布斯状态”,十个罐头也敌不过一把手枪,这种情况又只能加剧人类的互相杀戮以及灭亡。这种现象绝非故事创作者的危言耸听,在20世纪末的巴尔干半岛,就有民众体验过末世般的生活—在今年新冠病毒病蔓延之时,那些曾发表于国外论坛的,记叙本地城市成为废墟、政府解体、帮派林立、民众在“黑暗森林”中自寻活路的“帖子”再度涌现—正因为世界的其他地区大体保持着和平和安定,就愈发显得这片土地上的幸存者痛失亲友、举目无援、茹毛饮血的恐怖和残酷。
假如少数幸存者还能活到有闲暇畅想未来的日子,总会意识到重建社会的唯一办法只能是重新发展知识的认知能力和传递能力。而知识,就是理解自然世界的运转规律,并把对自然的理解融入实用技术发明的相应原则。
小沃尔特·M.米勒的《莱伯维茨的赞歌》是伟大的科幻小说,曾获得1961年的雨果奖,它以知识的传承为主线。小说的故事时间从20世纪全球核灾难后的六百年到公元3174年,再由另一场全球性核灾难到公元3781年,横跨了一个地球文明从毁灭、复兴到再度毁灭的悲怆轮回。
经历了烈焰、辐射、瘟疫和大屠杀的轮回,莱伯维茨修道院的僧侣们坚守着千年不变的职责:抄写他们根本无法理解的知识,为人类保留文明的火种,以等待来者—即使根本没有来者。但抄写依然一代代悲壮地延续下去。
只是,即使物种再度壮大,社会再度重建,人类的道德本性能否战胜科学发达所带来的各种诱惑?是否只有宗教才能守护并救赎人类最后的理性?
如果人类文明的轮回,只不过是一再地重复埋藏在基因里的悲剧,那么,传承这些最后只能导致自我毁灭的知识,又有什么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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