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薄 暮
如果我有悲伤
是二胡道出的那种
换把之后,手指在某一音位
滚动、慢揉着的沉默。或者
连绵不断的长打音
每个手指,独立地颤抖
如果我有快乐
是前天的雪没化,今早天不亮
又下了
那些粪堆、草垛、树上的马蜂窝
田畈中间坍圮的社庙
都被风雪包裹着
如果我有等待
与骑着绿色自行车的邮递员无关
与杏花、桃花、梨花脚跟脚开放无关
新月提着空旷的灯笼
一家一家敲窗
并没有在我房前停下
如果我有回忆
必是斧锯刨凿之声,它们在隔壁
整日夜
劈柴或打造家具,或雕刻神像
我听着,胆战心惊,又羡慕不已
如果我有思想
像老家山脚的烤龙河
从不掩饰它的清浅
同时,也亮出整个河床中
反射阳光的沙砾
和吸纳阳光的
圆润而坚硬的乱石
父亲把铁,分成两种
一种用来打制
斧头、柴刀、凿子、钉子
一种是我
用来打
用他的不顺心打,不得志打
吃亏上当打,邻里斗气打
用鸡叫三遍时的风雨打
用低吼,用竹竿和土块
追着打
铁了心打掉我的犟、懒、笨
打掉不认错、不求饶、不声响
藏在铺草里的小人书、枕头中的梦游
打掉我对农事的不协调
对山路的挣扎
对小河流淌方式和方向的想象
终于把我打造成一类铁器
像斧头、柴刀一样锋利
常常割破自己
像凿子、钉子一样孤独
一辈子和天空过不去
突然感到火柴烧灼指尖
我为什么划着它
又在它燃烧的过程中
突然想到什么
让我忘记正在迅速迫近的光焰
那是在点一支劣质蜡烛
火苗一直长不大
就一直用胸前的一点点光和热
喂养它
直至烧上手指,依然奄奄一息
又忍住疼,双手呵护
终于,它沉默着,一小口,一小口
啃噬黑暗
——我做过无数类似的事情
能有什么办法呢?
很多时候,我真的需要
哪怕一丁点的光明
已听见铁锨刺破深夜的声音
你们的喘息
肱二头肌充血时的快感
再挖一两米:
地下也是万物峥嵘,只有
我的骨头是深灰色
埋进土里之前
就染成这样。只因它
烧不化,才没能火葬
但是,挖出来做什么呢
活着一直沉默。如今
连头发都已烂作野草、灌木的肥料
你们失望地咒骂着,任荒坡
将我拆得七零八落
又要直面朗朗白日
身上,将落下鸟粪、牛蹄、人类的尖叫
一只野狗过来嗅一下
然后,另一只……
那些心中吐丝的人
那些加缪、里尔克、策兰、本雅明
愿意在地下作茧,向内活着
他们愿意
在石头上开花。迷路的花瓣,因风而行
穿过人类,穿过正在坠落的谷粒
穿过结尾的勇气
穿过我。汗漫说:一卷星辰
请将一切交付大地
秋叶在冬雨中变身腐殖土
一切和阳光有关。我们饱食阳光
在地下,照亮根系前进的方向
最终将阳光送达果实
如同弗罗斯特在旷野上
史蒂文斯在城市的窗台前
平静安详,像一颗橡子
睡在阳光跳跃的草丛中
此刻,高铁飞驰,但阳光一动不动
伏在我的左肩
经过蔡锷南路
木芙蓉刚刚开过,山茶满树骨朵
而英雄老矣
那拔剑的声音,让这个冬天一地雪白
无法看清他们的面孔
大江无声。一棵柚子树
向北,流过沙沙的光辉
常常在突然之间诵读那些名字
感到阳光在指缝间挣扎
我总是错过天空的壮阔。并且
无论多么狭窄的水道,只能等待
年少时惯走的石步
水花溅上裤管。我所熟知的
柔软的锐度
今天木芙蓉刚刚开过
一如背影成为时间的代词
山茶含苞待放,在我走后
将露水归还江流
我会一遍遍回忆这样的时刻——
在木芙蓉和山茶沉默的空白
一棵柚子树
并未写下寒烟
兄弟,多么好的天气
晒晒太阳。你听,断断续续的风里
有人吹着口琴
像乡下老人一样,倚在墙根
两眼微眯,聊聊那些年的执着
没有什么不好意思。如今
只有这些,才能让我们
突然间大笑不已
除了秋天的阳光,没有一种时间
如此纯粹。我们的白发,每一根
都是自己的运气
晚上就在这里喝酒,趁我们
已没有故事
那口琴的声音由远及近,又渐行渐远
这个秋天多么真实。兄弟,再坐一坐
已没有一种酒能让我们喝醉
那些事,可以。
这个冬天,与自己好好相处
将余下的雨前毛尖喝完
以春天的方式与自己谈心
如果在傍晚,斟一杯自制的桂花酿
没有多少往事可以回味
一把榧子和手风琴的声音
足可以下酒,而且很适合一个中年人
独酌
其实真正能看透自己的时候就是冬天
万物删繁就简
大风从一棵树到另一棵树
霍霍地磨刀
仿佛要剥去世间的面具
不必在意人心的凉薄
想到这里,就再喝一杯
众人皆醉我独醒说明不了什么
想醉就能醉。雪花开成桃花。一笑而过
再笑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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