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盛慧
外公退休之后,经同事介绍去了一个叫溧阳的县城,他摇身一变,从退休教师,变成了菜市场的收税员。外婆也跟着去了,起初只是帮外公做饭洗衣裳,后来,帮人带起了孩子,开始是一个,后来变成了三个。说来也怪,她带的小孩,特别乖,每次他们吵闹的时候,她就唱《赞美诗》,慢慢地,孩子就停止了吵闹,眼睛开始做窝,举着两个小小的拳头睡着了,脸上带着安静的微光。
村里人都很羡慕他们,因为,他们天天呆在城里,过着城里人的生活,呼吸着城里的空气,算是半个城里人了。当然,这只是表面风光,他们的日子过得紧紧巴巴。
城里和乡下是不同的,几乎没有不花钱的东西。租房子要花钱,买菜要花钱,烧煤球要花钱,点灯要花钱,用水都要花钱,上个公厕也要花钱。要是一不注意,拉起了肚子,就得不停地往公厕跑,那钱就像水一样哗哗地流走了。
让外婆生气的是,外公开销很大,他从来不在家里吃早餐,一天要抽两包烟,喝两顿酒。喝酒就要下酒菜,前半个月,刚发工资,他会买一点卤菜下酒,半斤牛肉或者四分之一只咸水鸭,到了后半个月,钱包变得像鱼干一样瘪,只能买几块豆腐干下酒,实在没钱的时候,就只能用一块红豆腐下酒了。
收入不多,开销又大,一个月到头,剩不了多少钱,有时候只能剩下一把可怜的硬币。幸好,米缸里还有小半缸米,吃饭是不成问题的。他们之所以缺钱,主要是因为舅舅。
舅舅很孝顺,经常去“看”他们,他很会挑时间,总是上半個月来会偶尔带些米或者鸡蛋,大部分的时候,他总是两手空空。和别的母亲不同,每次看到舅舅,外婆就显得格外紧张,心怦怦直跳,她知道,讨债鬼又来了。
村里的男人都好赌,舅舅更甚。对于他来说,赌钱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了。
那时候,乡下人兴起了修新屋的热潮,村里的大部分男人,都当起了泥瓦工。他们白天忙着帮人家盖房子,到了晚上,一个个累得像狗一样,可只要一说到赌钱,立马就来了精神。舅舅一点也瞧不上他们,笑他们从鸡叫做到鬼叫。他有一种天然优越感。这种优越感,并非空穴来风,而是因为他在外面有一些“关系”。他一天到晚都想着做一单大生意,比如倒卖钢材、煤炭、汽油之类的,只要弄一张条子,赚到白市与黑市之间的差价,就能舒舒服服过上一辈子了。
舅舅是个闲人,日子过得很逍遥。对他来说,上午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因为,他总要到吃午饭的时候,才很不情愿地起床,不是他不想再睡,而是因为肚子里敲起了锣打起了鼓。下午无所事事,时间格外漫长,他有时候,会去镇上打几个电话,联系一下业务。更多的时候,他嘴里叼着一根稻草,在村子里转悠,好像在找自己的魂一样。他总盼望着天早一点黑下来。天总是黑得很慢。
等到吃过晚饭,美好的时刻来临了。他飞快地吃完饭,朝陈寡妇家走去。赌钱的地方,就是陈寡妇家的阁楼上,她是孤寡老人,无儿无女,没有任何收入,只靠一点收台费过日子。在旧社会,她家就是开赌馆的,所以服务相当周到,不仅供应茶水,还供应夜宵,有时是大排面,有时是汤圆,有时候是炒螺蛳。
因为怕联防队来抓赌,陈寡妇就锁了门,坐在巷口放风。打牌的时候,气氛十分紧张,他们跟平时判若两人,一个个凶神恶煞,好像要吃人的样子,眼珠突出,紧紧盯着桌子上的牌,好像要盯出一个洞来。他们绞尽脑汁,都想把别人口袋里的钱,变成自己的钱。他们不停地抽烟,赢了钱,不能沾沾自喜,只能抽支烟暗暗庆祝一下,输了钱,更要抽支烟,缓解一下心中的郁闷,让自己打起精神来。不一会儿,阁楼里总是烟雾缭绕,宛若仙境。因为第二天还要干活,赌客们一般打到凌晨两点,最晚不超过三点。
女人们不放心,一般把孩子哄睡之后,总会去探一下班。舅妈是个例外,她从来不去,因为她对舅舅充满信心,等到她第二天醒过来,舅舅就会像变戏法一样带着钱回来。她拿了钱,就提着篮子到镇上割肉。她总觉得,打牌赢来的钱,就好像是天上掉下来,好像是地上捡到的,花掉了,明天会还有,所以花起来特别舒坦,也特别大方,一点也不觉得心疼。
其实,舅妈一直被蒙在鼓里,舅舅不可能天天赢钱,恰恰相反,绝大部分时候,他都是输钱的。他知道,舅妈视钱如命,如果知道他输了钱,肯定不让他再去。于是,每次输了钱,他又厚着脸皮把钱借回来。时间一长,欠的钱越来越多,别人就不肯再借了。他就只好去向外公和外婆求助了。
当然,要钱是需要一些技巧的。他从来不说是去还赌债,而是说要去外地谈一笔大业务,如果谈成了,就能挣一大笔钱,一下子就能成为村里的首富。现在,只需要一点点盘缠。他每次都说得天花乱坠,让外公不由自主地把手伸向了钱包,好像不给他钱,就挡住了他的财路,是一种罪过。
舅舅的胃口越来越大,外公和外婆的手头也越来越紧,有时候入不敷出,连房租也要拖欠,人一欠钱,脸皮就薄了,见到房东都要躲着走。每次撕日历,外婆都要叹一口长气,因为发工资的时间还遥不可及。外婆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有一次,她捡到一块废铁,卖给了收废品的男人,那个男人眉心有颗大黑痣,有两颗金牙。她趁机向他倒了一肚子苦水。男人笑着说:“老太,你可以去服装批发市场捡纸皮啊。”外婆摇了摇说:“那不成捡垃圾的了?”“捡纸皮和捡垃圾可不是一回事,纸皮很干净,”男人说,“捡纸皮就相当于捡钱。”
外婆心动了。第二天,她便在服装批发市场捡起了纸皮,顺便也捡塑料瓶子和废铜烂铁。刚开始,她很不好意思,总觉得大家在她背后指指点点,脸上火辣辣的。时间一长,脸皮就变厚了,她想,反正这个县城里也没人认识她。再后来,她发现捡纸皮其实是一件能让人着迷的事情,相比于带孩子,既轻松,又自由,更重要的挣钱多。都说,行行有门道。为了多挣点钱,外婆也有一些绝招,比如,在纸皮里包一些石头,比如,把浸湿的纸皮包在里面等等。
外公是一个有洁癖的人,他的衣服总是很干净,即使是下雨天,裤子上也没有一个泥点。每天睡觉前,脱下来的衣服,都会叠得像豆腐一样四四方方。外婆则是大大咧咧的,从来没有收拾屋子的习惯,总觉得乱糟糟的才像家,家里太干净了,她还觉得不适应呢。
她每天都将纸皮捡回家,房子本来就不大,用不了十天八天,就堆得满满当当,桌子下、床底下全都是。生活在巨大的垃圾堆里,对外公是一种折磨,他觉得整个人像易拉罐一样被压扁了,连呼吸都不通畅,而外婆呢,整天乐滋滋的,像地主看到囤得满满的粮仓。
收纸皮的男人好像摸到了规律,每隔十天就会来一次。这是外婆最开心的一刻,她喜欢从别人手中接过钱的感觉。卖完纸皮,房子立刻就空了,外公的心情变得舒畅起来,可外婆的心里却空空荡荡。
凡事皆有乐趣,捡纸皮也不例外,总有意想不到的惊喜发生。外婆听说,有人捡到过钞票,有人捡到过金戒指,有人捡到古董,还有人捡到过一个孩子,还是个男孩呢……只是,这样的好运气,她还从来没有碰到过。
一天下午,外婆像往常一样睡完午觉,吃了几口西瓜,便拉着小拖车往服装批发市场走去。她上午去一趟,下午去一趟,像上班一样准时。市场里的人都很喜欢她,因为,她很大方,每次卖了纸皮,都会买一些糖果,到批发市场散一散。那些商家就把纸皮留着,等她来拿。因此,她每一趟都收获满满。小拖车咯吱咯吱地响着,唱着欢快的歌。
市场门口有个垃圾桶,每次经过时,她都要盘查一番。这一天,她像往常一样,用随身携带的铁钩在里面搜查了一番。突然,钩子动不了了,好像钓了一条几十斤的大鱼。她立刻清理旁边的垃圾,才发现钩住的是一个黑色的袋子。袋子很沉,她原本以为里面是一块铁,打开来一看,几乎要晕眩过去了,忍不住叫了一声:“我的天啊!”那一刻,她突然觉得呼吸有些困难,谢天谢地,老天终于开眼了,她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她怕引起别人的注意,不敢多看一眼,忙将袋子装进了拖车,折身往出租屋走去。她走得很快,像急着回家下蛋的母鸡。一路上,她一直咬着嘴唇,怕一松开,就会笑出声来。看到有壮汉从身边经过,立刻变得慌张起来,心怦怦直跳,好像怕遭人打劫一样。她小心打量着路上的每一个人,突然觉得全世界都是坏人,那些恶狠狠的人自然不用说,那些笑眯眯的,她觉得他们很阴险,别人企图……
回到出租屋,她的心跳得更快了,她将门反锁,拉上窗帘。透过窗帘的缝隙,朝外面看,看了许久,确定没有人跟踪,才拍拍胸口,喝了一口水。她的身体因兴奋而不停地战栗着,手更是抖得厉害,连袋子上的结都打不开。袋子一打开,房间里瞬间变得明亮起来,里面全是钱,不是一般的钱,而是银元,白花花的银元,上面印着袁世凯的头像,两撇胡子高高翘起,要多神气就有多神气。
她开始数,前后数了五遍,才数清楚,居然有三百块之多。她又用手指捏住银元中间,朝银元吹了口气,那银元就好像怕痒似的,发出一阵悠长而清亮的笑声。她一块一块地吹,发现每一块都是怕痒的。她捧着这些银元,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她捏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确信自己不是在做梦。
她有些不知所措,她想,银元的主人是谁呢?这么多银元,怎么会在垃圾桶呢?怎么才能银元换成钞票呢?她想来想去,却没有一点头绪。她在屋子里走过来走过去,像一只鸟,不小心飞进了房子,拼命扑打翅膀寻找出口。
傍晚时分,灰扑扑的光线徐徐降落,屋子里的一切,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了。她像醉酒者一样,深深地沉迷在突如其来的欢乐之中,连灯都忘记了开。很多时候,她做梦的时候,都会梦到在垃圾桶里捡到一皮箱钱。没想到,这个梦真的实现了。她忘记了时间的流逝,也忘记了饥饿。
楼道里响起脚步声。外公回来了,他手里拎着半斤豆腐干。他打开门,发现她还没做晚饭呢,脸立刻黑了下来。他也不吭声,在椅子上坐下,打开收音机,给自己倒了杯烧酒,慢慢悠悠地喝了起来。
外婆刚想开口说话,又忍不住,捂着嘴大笑起来。外公看到她的样子有些疯疯癲癲,便骂道:“你喝了疯婆子的尿了吗?”夫妻在一起时间久了,说话也会有套路。如果是平时,外婆会立刻回他一句:“你吃了狠人的屎了吗?”可这会儿,她一点也不生气,她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老头子,我们明天回趟家吧。”外公听了满头雾水,低下头,继续喝酒。这时,外婆从口袋里摸出一枚银元,轻轻搁在桌子上。外公拿起来,朝它吹了口气,放在耳边,闭上眼睛听。他也听到一阵清脆的颤音。外婆一声也不敢出,盯着他的嘴唇。外公没说话,放下银元,夹起一块豆腐干,轻轻咬掉了一个角。外婆性子急,忍不住问:“真的,还是假的?”外公拿起杯子,喝了一口酒,很是随意地说:“好像是真的。”外婆一听,立刻像蚂蚱一样跳起来,从床底下拎出一袋银元重重地扔到了桌子,用一种陌生而又沙哑的声音说:“老头子,我们发财了。”她关掉了收音机,将事情的经过一一道来。外公一边喝酒,一边听着,末了,不冷不淡说了一句:“世间路上哪有这么的好事?”外婆没把他的话当回事,她得意说:“还不是因为我平时好事做得多?”突然,她又好象想起了什么说:“你慢慢喝,我去买点牛肉回来。”说完,趿着拖鞋出了门,拖鞋并不是一对,一只红的,另一只黑的。
那天晚上,外婆没有睡好,像一条煎鱼,在床上翻来覆去。第二天,外婆起得比平时晚,虽然没睡好,但气色还不错。出了门,她觉得自己好像变了一个人,腰板比平时直了许多,说话的声音也大了许多。她没有在家做早餐,而是大摇大摆地走进小吃店,要了一碗小馄饨,一根油条,付钱的时候,闻到煤炉上茶叶蛋的清香,又要了一只茶叶蛋。花钱的时候,她一点也不肉痛,只是吃得太饱,一个劲地打嗝。
几天之后,舅舅来了,舅妈也跟着来了。外婆见了,很不高兴,她心想,一个人来就好了,两个人来就要买两张车票,她心疼钱。不过,转念一想,她现在是有钱人了,不应该这样计较。
外婆迫不急待地取出银元,舅舅和舅妈看后,脸上堆满了泡沫般的笑,左一句恩娘,右一句恩娘,叫得亲热,听得肉麻。尤其是舅妈,像换了个人一样,尽说好话,她说出的好话,可以堆满整间屋子了。
他们开始讨论如何处理这些银元。舅舅说:“我听说,最近乡下有人专门在收银元,一块银元,可以卖到一百二十块。”外婆一聽,好像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问:“这么贵?那不是有三万六千块?”她和外公不吃不喝,十年也挣不到这么多钱啊。说来也怪,外婆一心想着换钱,可真要换时,她有点舍不得了,捧起一把银元,放在鼻子下面,闻了又闻。舅舅见她有些不舍,接着说:“现在卖是最好的价钱,去年只能卖到一百块。我听说,过段时间恐怕就要跌价了。”说完,他朝舅妈使了个眼神。舅妈便说:“前几年,有一个老太太,瞒着儿子,拿了金手镯去换钱,被人弄死了。”外婆一听,吓得脸色煞白。她好像猜到了外婆的心思,顿了顿又说:“你放心,卖了之后,钱全部给你,我们一分都不要。”外婆终于下定了决心。她只留下了两块,其他的全部给了舅舅。舅舅呢,连饭都没来得及吃,拿了银元,回乡下去了。
那几日,她总是神情恍惚,觉得心理空空荡荡。又等了一些时日,她回了一趟乡下。
舅舅和舅妈都在家,还没等她开口,舅舅黑着脸说:“你那些银元全是假的,一分钱也不值。”外婆愣了半天,覺得双脚发软,连站的力气都没有了。她沉默了许久,说:“我觉得是真的,因为上面的人很像袁世凯。”舅舅反问道:“你见过袁世凯吗?”她还不甘心,轻声问:“一块真的都没有?”舅舅凶巴巴地说:“人家骂我们想钱想疯了。”舅妈在旁边阴阳怪气地说:“垃圾堆里捡回来的,能有什么好东西?”外婆又问:“银元呢?”舅舅一脸不耐烦地说:“早扔到河里去了。”
一夜暴富的梦想就这样破灭了,外婆又从天堂跌落到了人间。她连夜赶回到了城里,她必须继续捡纸皮,只有这样,才能给舅舅支付赌债。一路上,她觉得身体很轻,像一片羽毛,漂浮在半空。下车的时候,她觉得眼睛冰凉,抹了抹眼睛,不知何时,眼睛竟然湿了。那两个银元,她一直放在皮夹子里,舍不得丢掉。没事的时候,她还会拿出来吹一吹,然后发出一声长长叹息。
舅舅的业务差一点就成功了。那一年秋天,我去舅舅家,看到舅妈一个人地里割稻。一见到我,她就笑了,笑得连眼睛都看不到。我问她:“舅舅去哪里了?”她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去省城了,这次有一笔大业务,如果谈成了,可以搞十万块。”说到十万块的时候,她加重了语气。我附和道:“这么多钱,那你们就真的发财了?”她一脸陶醉地说:“我算过了,如果有五万块,一辈子就不愁吃喝了。”她顿了顿,又说:“你好好读书,到时,我来供你读。”我一听,心头暖暖的,想着可以沾点光了。可惜,业务最后还是没有谈成。
那一年的冬天格外漫长,刚进入春天,就下了一场雪。天气冷了又热,热了又凉,反复无常,人经不起折磨,容易生病。一天傍晚,舅舅从镇上回来,刚走在大门口,突然晕倒在地了,他的头撞到了门,发出咣当一声。在厨房做晚饭的舅妈跑出来,见到男人倒在地上,脸色白像米粉一样,尖叫了一声,冲上前去喊他。他一点反应都没有。她不知所措,一个劲地哭:“我的青天啊,我的青天。”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陈寡妇一脸镇定地说:“人又没死,你哭什么,赶紧掐他的人中”。舅妈便用指甲掐他的人中,一次比一次重,终于,他的眼睛睁开了。送到医院后,医生也没说是什么病,只开了几帖中药就回来。那段时间,屋子里到处弥漫着苦涩的中药味。舅舅这一病就是半个月。都说生病是死亡的练习,人一生病,就会对这个世界产生一种厌倦的情绪,原本觉得极其重要的,也看淡了。舅舅浑身乏力,在病床上躺了半个月,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不再赌钱。当他跟舅妈说出这个想法时,舅妈的脸色突然一沉,反问道:“不赌?你靠什么养家?”几天之后,舅舅又回到了赌桌旁。
一夜暴富的梦,实在令人着迷,舅舅始终没有放弃他的业务。有一年春天,油菜花开的时节。他又去了一趟省城,和平时一样,业务并没有谈成。回到家的时候,天色已黑,他没来得及吃饭,甚至连家都没有回,就好像和老相好约会一样,迫不及待就上了赌桌。
当他像外星人一样出现在陈寡妇家的时候,大家都感到惊奇,赌局已经开始,没有他的位置,他好说歹说,也没人让位。他也不回家,就在旁边看着别人打。后来,有个人起身去撒尿,他就代他打,那人解完手回来,他死活也不肯让位。他带着求饶的口气说:“几天不打,手太痒了,今天,如果赢了,我们一人一半,如果输了,全包在我身上。”这样的好事,谁不会拒绝。
说来也怪,那天,舅舅的手气出奇得好,他这辈子没赢过那么多钱。时间很快就到了三点钟,公鸡打鸣了,大本应该收档了,他兴致很高,还不肯罢休,他说:“你们输这么点钱,就怕了吗?”大家只好硬着头皮陪他玩。
到五点多时候,村子时突然响起一阵尖叫声。舅舅出事了。他像被闪电击中了一样,身子一歪,钻到了桌子底下,纸牌还紧紧地捏在手中。
舅舅送到了县城的医院,又转到了市里的医院,最后,带着病危通知书回来了。回来的时候,他已经瘦得没有了人形,衣服穿在他身上,像稻草人一样,两只脚像两根甘蔗,完全不能支撑起自己的身体。他下不了床了。
几天之后,一个闷热的黄昏,憋了一下午的雨,终于下了起来。雨势很大,哒哒哒哒……如千军万马,在屋顶上狂奔。屋子里,弥漫着热乎乎的尘土味,舅舅的呻吟声,被雨声掩盖……六点刚过,雨停了,舅舅的呻吟声也停止了。
那一年,他四十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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