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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的城

时间:2024-05-04

莫寒

来之前,我一直在想水濂山是不是和南方所有的山脉一样,保留着丘陵地带独有的轻灵和古韵。东莞有六大富有灵气的山脉,水濂山便是其中的一座。当第一次听到这个柔性十足的名字时,我做过很多种假设。水濂山是否含有丰富的水源,山洞里是否住着一个古老的传说,岩石上是否溅起一千尺白色瀑布。自古以来,勤劳的南城人就是凭借着依山傍水的地理优势,构建了一个又一个深厚的人文景观。

七月的水濂山,知了早早相约去了僻静之处,它们再也不像刚入夏那会儿,“知了知了”叫个不停。半山腰上,东南风从海边吹来,水濂山离入海口虽然有些距离,但夏风吹在脸上,依然有股黏糊糊的感觉。不远处,一片错落有致的亭台楼阁映入眼帘,古典的红木窗棂在烈日下显得格外耀眼。这条蜿蜒曲折的古典小路是通往园中园的必经之道。人群中,时而有人停下来对着一幅窗雕沉思,时而有人回头喊后面的同伴。我喜欢跟在人群的后面,看他们看过的风景,走他们走过的路基。我偏爱慢下来的感觉,因为时间在变,很多看似静态的东西,往往一眨眼功夫就会烟消云散。

走在人群的后面,是一种忏悔的态度。每当看到密密麻麻的人群蜂拥而至,内心深处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虚无感。也许我是在用一种贴近大自然的方式与这个时代里的洪流作揖,是的,在这片山脉的下面,或许埋藏了很多不为人知的故事。若干年前,古人们是否也像今天的我们一样,成群结队地来到半山腰听风。文人墨客,雕梁画栋。园中园立柱上的图案,为后来者提供了源源不断的想象空间。我蹑手蹑脚地路过一个小池塘,但还是惊扰了正在啄食的鱼儿,它们扑通一声游到另一片水域作乐去了。小池塘里的水看上去还算清澈,我故意把头伸出半尺,倚着栏杆,便可看到脸庞在水中晃荡,我的目光被印在了缓缓散开的波纹之中。

置身园中园,我是最后一个收拢脚步的人。站在大门口,可以闻到一股檀香的味道。烈日下,我看见一棵松树挺直腰身,从它那饱经沧桑的表皮来看,应该是一棵上了年纪的老松。我情不自禁地抬了抬头,阳光从松针的缝隙里流泻下来,一滴滴落在我的皮肤上,我的脸一下子热辣辣的。我和几个朋友站在园外,看红蜻蜓在池塘上空飞来飞去。有一个戴帽子的驴友正在调焦,他和我们一样,都把目标锁定在那几只可爱的红蜻蜓身上。红蜻蜓每抖动一次翅膀,他都会变换一个姿势。我一会儿看看红蜻蜓,一会儿望望那个照相的人。我感到很惊诧,如此炎热的天气,他却能保持安静,快乐地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他与不远处的那棵老松看上去是多么的相似。一静一动,一物一人,他们之间应该有很多共同语言,只是我们听不见罢了。老松以固定的姿势常年守护着园中园,它见过的游客就像一年当中落下的松针,密密麻麻,数不胜数。它用漫长的沉默来浸润水濂山上这座曲径通幽的园中园。

与园中园风格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宝塔下面的水濂山湖。水濂山湖像一位得道高僧,一年到头敞开衣襟,任由风雨雷电闯入怀中。水濂山湖与江南的淡水湖外观上略有不同。水濂山湖好比北方汉子,内敛中透露着豪放与张扬,江南的淡水湖给人的感觉就像一位常年不出门的小家碧玉,秀气中夹杂着温情。我见过的江南的湖水大体上都带有这种性格。看惯了江南的淡水湖,再去对岭南的这片水域下一个定义,我想最好的方式就是请一位年过半百的画家来到湖畔,取来画笔,让他席地而坐。如果他要画一个上午,就给他一个上午。登山的人可以坐在石头上远眺,或者绕佛寺漫步,等待着夕阳从枝头上飘下来。站在宝塔下,可以把水濂山湖的全貌尽收眼底。园中园,你见到的活蹦乱跳的飞鸟和蜻蜓,沉默寡言的百年老松,它们之间像是达成了某种默契,游客停下来,它们就流露自己的才华;游客离去,它们又很快回到最开始的状态,谁也不认识谁。而水濂山湖,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意象,在这个意象里,我们看不到任何有关于动的迹象。唯独湖底,那块谁也没有揭开的面纱,给了我们些许的神秘与幻想。

水濂山湖坐落在半山腰,它看上去就像一个天池。这座充满灵性的山脉,很少人知道它的真实年龄,正如很少人知道水濂山湖到底是怎么生成的一樣。也许是上帝凿开的一个缺口,给受苦受难的老百姓一口水喝。这些没有历史记载的传说或者想象,都只能停留在文学的雏形当中。如若回到现实世界里头,水濂山湖就是半山腰上的一段记忆。山河更迭,大地在经历反复的洗涤和切割之后,已经形成一个颇为良好的容貌。          有人说,走近一座山,并非真正要识破山中的一草一木。山在山上,我们人类永远也搬不动上面的宝藏,留下的脚印便是最好的见证。水濂山,滋养了一代又一代南城儿女。离开水濂山,我们来到距离水濂山不到一公里的宋氏宗祠,这个建造于明嘉靖二十年的岭南家族宗祠,成为了南城这片土地上最为耀眼的文化明珠。

在此之前,我只知道南城有几处历史悠久的宗祠。今天,站在宋氏宗祠大门前,才发现一座富有历史文化底蕴的建筑所承载的东西要远远超出我们的想象。从建筑风格和结构来看,宋氏宗祠与南城白马宗祠并无多大的差别。然而,当我们迈过宋氏宗祠大门,一步步走进去那一刻,才发现这座明代建筑不仅承载了一段不可复制的历史,同时也让当地的后人找到了释放人文情怀的闸门。一位负责看管宗祠的本地人为我们揭开了一段难忘的历史岁月,宋氏宗祠原来是东江纵队一支队三龙大队部及驻军营地旧址。透过这段刻骨铭心的历史,我们仿佛看到一张张充满血性的脸,他们的音容笑貌工整地悬挂在宗祠的墙壁上。宋氏宗祠在当地人们心目中,不仅仅是祭拜祖先的场所,更是东江纵队抗击日寇的勋章。

上了年纪的南城人都知道,水濂山下的宋氏宗祠之所以能经受住战火的考验,与军民团结是密不可分的。今天,生活在和平年代的我们,看到的每一寸砖瓦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故事。那些看上去荒废多年的古建筑,之所以能安然无恙地矗立在水濂山脚下,主要是得益于历史的养育之恩。一代又一代的南城人,一个又一个朴素的管理员,他们的祖辈给他们留下的这座家族宗祠,要远远胜过其他遗产。

宋氏宗祠两边的古建筑,虽然不少墙体翻修过,但建筑物的地基及厚重的麻石则全部保留了明代的原貌。在一户人家的门口,有几株草长得很是可人,我慢慢地蹲了下来,这几株草我虽然叫不出它们的名字,但我敢保证以前在乡下一定见过。它们的根茎看上去细皮嫩肉,却有着超乎想象的生命力。它们一般都长在屋檐下,对阳光要求甚微。如果下暴雨,从屋瓦上流下的水柱将直接砸在它们身上,倘若没有顽强的意志力,它们又岂能生长得如此美好?望着这几株野草,我忍不住拍下它们。在宋氏宗祠的右手边,有一口明清时期的古井。在东莞,几乎每个宗祠的门口都会有一口古井,有的宗祠门口还有古树,石狮等。我探了探头,发现古井里的水竟然那么的清澈。水不仅是生命之源,更是一个家族是否兴旺发达的象征。对于宋氏宗祠来说,古井就好比一个家族的精神图腾,它庇佑着数以万计的后世子孙。

今天的宋氏后人,早已不再饮用古井里的琼浆,这口古井虽然被几根铁棍封住,但它吸收了上苍的恩泽,无论刮风下雨,它都保持着一口古井应有的庄严与镇定。每当宋氏后人前来祭拜祖先,负责看管宗祠的人才会拿来钥匙,几个人合力把井盖掀开。每年冬天,那些热气腾腾的井水就像宋氏宗祠里的香火一样,沿着屋脊升上天空,这种升腾让这片土地再次获得宋氏祖先的眷顾。宗祠,留给人类的不仅仅是虔诚的朝拜,更多的则是为今天的人们打开一扇通往人文情怀的大门。流传下来的砖瓦与房梁,被历史融化了的战火与硝烟,只能在我们的记忆深处安然存放。用不了多久,这片土地上的后人早晚会转过身来,为南城的每一片热土写下他们生活当中的美梦和热望。

十月的白马,路面没有多余的尘土。凉风像温柔的蒲公英在脸颊上挠来挠去,我和往常一样从白马社区最里头的一个巷子口钻出来。只不过,这一次我的脚不再肿胀,膝盖以下的小腿不仅可以弯曲,而且落地也不那么撕心裂肺地痛了。我一瘸一拐地走在巷子里。在古村落很少可以看到年轻人,坐在门口晒太阳的大都是一些上了年纪的本地老人。从他们身旁经过的时候,几个老人都会好奇地看着我,上下打量我。而我,则会微微一笑。我与老人们之间虽然隔着语言和年代,但从他们的眼神中,我感觉到了一种似曾相识的友善和温暖。

为何会来到这里?我应该不是一个贪图享乐的人,我只是想寻一处静谧之地,用来圈养我那条被无名毒虫叮咬过的腿。换句话说,我是来白马养病的。身处古村落,可以像孩子一样忘掉身上的阵痛,可以让心情回到很久以前的模样。这些年尽管适应了漂泊不定的生活,但并不意味着我不向往太阳初升的地方。

小巷里,青砖爬满苔藓和裂纹。方圆几里内,不见孩子们追逐嬉闹,只有蜜蜂在头顶上飞来飞去。远远望去,无名青砖分布得非常好看。假如懂得本地方言,我一定会找一个年长的人询问青砖的年纪。既然不懂,就沉默着。每当经过一排老屋,我都会留意大门上的铜锁。也许是太久没有住人的缘故,那些古老的铜锁早已失去原有的光泽。

穿过十几条小巷之后,终于看见一条修长的马路。沿着这条马路走上个百八十米,便是李氏大宗祠。第一眼看上去,李氏大宗祠和我见过的其他大宗祠并无多大区别。但当我走近它身后的那棵苍松,才开始对这座历史悠久的大宗祠有了不一样的印象。李氏大宗祠之所以能在浩瀚的岁月里依然保持古建筑特有的风貌,除了一代代工匠们的精心呵护之外,肯定还与它周围的自然环境有关。首先,它身旁那棵古老的松树就是一个最大的贵人。虽然无法知晓古松的实际年龄,但从它苍劲有力的枝干以及厚重的腰身不难看出,它是深得时光宠爱的一棵古树。来到古树旁,我伸出双手,随后又缩了回来。真是傻得可以,我只有一个人,如何环抱得了如此大的躯干?为了弥补无法与这棵古树拥抱的遗憾,我随手捡起一枚树叶放于掌心。我知道,这是一枚再平常不过的树叶,然而它却给予我从未有过的体悟。我是一个很容易满足也很容易感动的人。多少年了,李氏大宗祠和它身边的这棵古树虽然只间隔不到十米的距离,但它们始终保持着静默与安宁。我想,只有住在这里的后人,才懂得古树与大宗祠之间的这种“君子之交淡如水”的独特情愫。

苍松在后,古井在前,李氏大宗祠正门处有两只石狮。沿着二十四级台阶而上,可以抵达中堂和后寝。七百多年后的今天,仍有不少当地人喜欢到这口古井里打水洗衣浇花。在他们的心目中,古井里的水永远都是圣洁的。中堂古朴清幽,一个中年妇女正在清理一根立柱。我的到来并没有引起她的注意,她弓着身子,像一个辛勤的园丁,为大宗祠里的每一件物品擦拭身体。我跟这位妇女打了个招呼,她抬起头,露出憨厚的笑容。她是当地人请来为李氏大宗祠搞卫生的清洁工,她来自湖南,女儿在天安数码城当会计,儿子在广告公司做设计。她说这话的时候,整个人都是自豪的。她问我的腿怎么了,我笑了笑说:“被蜈蚣咬了一口。”在中堂里绕了一圈,我便退了出来。临走时,我看见几只小鸟在李氏大宗祠门口飞来飞去,它们没有发出声音,一切都是那么的安静。

黄昏里,晚霞挂满枝头。出了李氏大宗祠,沿着来时的路慢慢返回。老远就看见几只大黑狗蜷缩在巷口,它们无忧无虑的样子真惹人艳羡。这一刻,我多想找一把长凳,把腿架在石头上。八百公里以外,我的出生地也有很多这样的大宗祠。六岁那年,我和父亲一起去修过一次族谱,回来的路上,蔡氏族人也像白马村民一样,老老少少在大宗祠里上香,祈福。想到这里,突然觉得白马李氏大宗祠就是我记忆中的蔡氏大宗祠。

我查阅了有关书籍,了解到李氏大宗祠主要用来祭拜祖先和添丁开灯。我不知道古人是否也和今天的我们一样,对大宗祠心怀敬意。我看到的白马李氏大宗祠,其实是一个饱经风霜的历史老人。他在经历无数朝代更迭之后,习惯饮时光的血,习惯把人类的劫难记录在案,让后来者在这片土地上感受从未有过的古朴与苍凉。

临近拐角处,突然听到一阵似曾相识的叫卖声,一个货郎先生迎面走来。在东莞居然也能遇到多年未见的那个熟悉的陌生人。我很想问他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开口。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我久久说不出话来。货郎先生的叫卖声在古村落此起彼伏。我们背靠背,沿着不同方向行走,我们之间的距离越拉越大,像田野上的两列火车,各奔东西。

一次饭局上,同事M把城市比喻成少年。我认为他说这话的时候至少有一颗柔情似水的心。水,依靠无形的身体来完成看似不可能的腐蚀与穿越。城市在饱受时间的洗涤之后,对未来的新鲜事物会给出一个怎样的评判?每一位跋涉者,每一次蒙昧之后的欢呼雀跃,以及一些不被记起的裂痕与记忆,都有可能成为吸附在年龄上的答案和墓志铭。

在我的记忆中,大与小总是很难界定。小众世界被大众观点遮蔽,大众生活因小众理想发光。我是最后那个愚笨者。一直认为,只要时间充裕,就一定有人和我一起握紧生活最细微的那部分。每当走进繁华的步行街抑或人潮涌動的夜市,我都会情不自禁地低下头,趁同行人不注意,捡起饱经风霜的那张报纸。五月的南城,报纸是干净的,上面的每一个铅字都散发着草莓味。关于一座活力城区的内在结构,它允许途径这里的人拨开历史。十几年前,当很多人还是少年的时候,一波又一波的外来务工人员是通过怎样一种方式构建脚下的这片沃土?

赞美一座城市有时候不需要太多的笔墨。就像夸赞一个好看的人儿,一个恰到好处的眼神就足够了。在我看来,任何一座充满活力的现代化都市,它都有一枚属于自己的“沉香”。

南城步行街(又名富民步行街),是我来东莞后见过的第一条步行街。昨日的南城步行街与今天的南城步行街相比,尽管发生了很多外在的变化,但骨子里的那种文化气息始终完好如初。我为何偏偏对南城步行街情有独钟?有人说,喜欢一座城市,就必须从它的身体上踏过去。十几年前,我和东莞都只是一个懵懂的少年。

相比较很多漂泊者来说,我是幸运的,也是笨拙的。孤身一人来到东莞找工作,经过一番折腾之后,我像一朵浮萍飘到了南城。好在骨子里仅存的那点墨水给了我记录一座城区的勇气和信念,走到哪里我都会留下一点闲散的笔墨(日记)。当我第一次路过南城步行街,一下子就被她身上的那股独特的气质所吸引。那一刻,我多么向往能在她的附近找一份工作。我想近距离触摸她,感受一条街道的温度。

也许是上天的眷顾,我有幸成为南城步行街附近一家公司的文案。说是文案,其实是实习文案,然而我却很感激那份工作。对于菜鸟而言,加班熬夜简直就是家常便饭。夜半时分,我和另外一个文案交换了一下眼神,两人一拍即合,决定下楼找东西吃。凌晨两点,南城步行街尽管已经没有了白天的那份热闹,但灯火通明的街道依然传递着某种熟悉的味道。来到美食城,才发现这里依然人声鼎沸。流浪歌手弹奏他心爱的吉他,来这里吃宵夜的人大部分是写字楼里的加班族。我们选了一家潮汕菜,面对面坐了下来。一碟炒田螺,一盘白切鸡,外加一打老青岛,我们一边喝着酒,一边聆听着从嘈杂声中挣脱出来的吉他声……

经历过那段熬夜加班的日子之后,我渐渐理解了什么叫做真正的夜色。

事实上,每个人都会在夜色中寻找似曾相识的过去。借着夜色中的光影,我时常把脸放于黯淡之中,像被隐去的半只皮球。唯有这样,才可能让自己对脚下的这片土地看得更深一些。有人说,要看懂一个地方,至少要十年以上。看它骨子里的东西是否像我们第一次看到的那样一目了然。南城步行街,你可以把它当成普通的一处地标,也可以像我一样对它报以更高的期望。十年以后,当再次回来打量她身上的光辉与细节的时候,终将发现一些独特的东西。

南城步行街就像一个温柔的城堡,每几十米有一处凉亭,每处凉亭有三五人散坐在石凳上,他们互不相识,但彼此的脸上又都挂满相似的笑容。春夏交替时节,我漫步在美丽的南城步行街。我走得很慢,那是我故意制造的慢。沿着两旁的商铺和树木,我径直朝美食城方向走去,我其实只是想去美食城附近的运河边走走,看那里的水纹如何爬上黄昏,转而又吸附在南城步行街的轮廓上。然而这样的日子不宜太长。正如一个风景秀丽的山脉,去的人不宜太多。结果,我真的去了东莞的另一个地方谋生。

离开南城步行街,我像很多年轻人一样,漫无目的地游走在南城的大街小巷。也是在那一刻,我开始对一个地域产生了从未有过的反思。来到一个新地方,我的内心深处突然多出一个这样的想法:昨日走过的每一寸土地,都将成为明天美好的回忆。我是一个健忘的人,为了记住那句话,我放下手中的活计,把那句话记在一个灰色的本子上。

直到今天,那个灰色的本子依然跟着我四处漂泊。对于一个外地少年来说,当他用完所有的时光去穿越城市的街角,少年将不再是少年,他的羽翼逐渐丰满,当大部分人开始忘记那些流浪歌曲,多年后的我却依然喜欢南城步行街。今天的南城步行街,街道格局和主建筑几乎没有发生什么变化,运河边上的美食城依然保持着原有的底色。街道两旁的树木倒是比过去茂盛不少,最让我感到欣慰的是,南城步行街终于有了自己的游乐场所。

今年初夏,我领着六岁大的儿子再次来到南城步行街。他和十几年前的我一样,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地方。从他兴奋的眼神中,我仿佛看见一种似曾相识的光芒。临走时,他天真地对我说:“老爸,我们以后就住在这里吧。”

一开始,我并不怎么适应这里的繁华,是那些拔地而起的高楼和郁郁葱葱的店铺抢夺了我心目中的那份安逸。但随着我与这座城市的不断磨合,我开始渐渐地接纳并喜欢上这里的一砖一瓦,包括阳台上密密麻麻的人头。我知道,他们当中有很大一部分也跟我一样,生命的源头来自遥远而偏僻的乡村。曾几何时,我们的精神世界里住着一行又一行美丽的小鸟。

倘若第一次来到莞城,可以不记住老街和那些即将退出历史舞台的莞邑小吃,但一定不能忘记明清时期遗留下来的那片岭南园林。在此之前,我对可园的认知和理解一直停留在想象当中,直到前不久我在离可园一桥之隔的博厦村住了下来,才终于有机会靠近这座远近闻名的历史名园。对我来说,靠近一座百岁园林比靠近一位百岁老人还要激动。然而,这么多天以来,我一直秉持着一种低调的心态,只远远地在外围听可园这个百岁老翁发出低沉而悲壮的声音。那一刻,你如果刚好和我一样从它身旁经过,相信你也会和我一样只想静静地漫步。

有人说我的脚步声像一张白纸掉进春天的黎明。无声无息的行走,给了我从未有过的舒畅。然而,真正让我感到温暖的,是那些生活在可园里的鸟儿。有时候,我会故意停下来听一听它们之间的交谈,我多想知道它们捎来的音乐是否带有岭南的特色。我不知道它们在可园到底居住了多久,就像我不知道对面走来的那个人来自哪里一样。尽管我无法判断出鸟儿们的祖籍,但这又有何妨?它们传递出的欢快与幸福才是这个时代最美的乡音。

当我蹲下来系那条耷拉在外的鞋带时,它们突然放低声调,它们好像在说,请慢慢地走,请慢慢地走,前面还有更美的风景。我听懂了它们的语言,它们的语言与我小时候听到的啼鸣简直一模一样。我停下来凝视身后那片青翠的草木,当我背身离去,当鸟儿们的啁啾声被呼啸而过的车轮淹没,我突然意识到它们身上似乎也流淌着我们人类的血液。卑微中暗含着不屈,低调中夹杂着悲怆。我从未像今天这样仔细地辨认一种鸟声。

在这片充满文化气息的土地上,我遇到的鸟儿,其实是我精神世界里的知音(或者另一个自己)。它们在遇到我之前,一定结交了很多像我一样热爱大自然的过客。我每走一步,都在试图寻找碧绿的草地,沿着草地一直往前走,你会在某个枝头看见几只无忧无虑的黄鹂鸟。它们性格温顺,它们每次发出的啼鸣都折射出不可复制的性格。我清楚地意识到,那些伴随我一直向前的小鸟,它们并没有迷失方向,它们只是在用它们擅长的方式铭记一些东西。

与可园一墙之隔的岭南画院,每天清晨会引来一些小巧玲珑的鸟雀。它们和晨练的老人们一起在开阔地里呼吸着春天的新鲜空气。每当我吹着口哨经过那个圆形水池,总会看到一个戴帽子的中年保安,他看上去十分和蔼可亲,他老远就朝我微笑。那种笑容,多么像早上溫暖的阳光。我朝他招了招手,在我即将离开的那一刻,我看见几只小鸟正在低头寻找着什么。

即将拐弯时,我转过身来,岭南画院和可园看上去就像曾经见到过的两个老熟人,他们一左一右并排站在一起。这么多年,它们靠什么保持性格上的相似性和协调性?它们的精神世界是否也和年少时的我们一样,居住着一群无忧无虑的小精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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