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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幅造神画卷

时间:2024-05-04

孟大鸣

对神的呼唤,是农耕时代的精神乞求。李望生首发《湖南文学》,后被《中篇小说选刊》转载的《箩神》,就是一幅农耕时代的造神画卷。我常把小说当画来欣赏。画家是用线条还原物质,而作家是用文字还原物质。李望生用文字还原了一个旧时代的城陵矶码头,以及陈仁山、王道士、陈春陵和码头上的“箩脚子”们。小说不仅仅是物质还原,它要深入到物质内核,探索其精神。物质还原只是小说家们进行精神探索的手段或者说工具。这种精神探索,在我们的语文课中简单地归纳为中心思想,或者是主题思想,从而导致一代或几代人对艺术的误读。私以为,艺术不能用简单的主题思想来概括,她要给人以想象,给人以思考。《箩神》并未停留在简单地造神上,而是通过造神引导读者想象和思考。

我们首先看看“箩神”是如何造出来的。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大凡与神鬼有关的故事,多多少少都会沾上一些传奇色彩。如果用传奇与非传奇来分类,《箩神》也就无疑属于传奇类小说。“箩神”陈仁山在读者眼前一亮相,就是一个不同凡响的少年。一个常人,谁留意自己脚下的步数?第一次和王道士相见,擦肩而过走了十三步,而返回头只有六步就差点撞到王道士怀里。有了这两个细节,我相信陈仁山是数着四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七步走到城陵矶的。陈仁山边走边数,一数就是近五十万步,这在现实生活中概率几乎为零。小说细节并非是现实存在。卡夫卡《变形记》里的格里高尔一夜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巨大的跳蚤,《聊斋》里的神呀仙的,都不是现实存在,但没人怀疑它们在作品里的合法性。陈仁山数着近五十万步走到城陵矶,就像《变形记》里的跳蚤,《聊斋》里的神鬼,虽有违世俗生活逻辑,但用情感逻辑衡量,它们是成立的。陈仁山的五十万步,这一走,走出了三个效果。第一是传奇,为造神奠定基础,同时也是造神的第一步;这种不寻常的行为,生出了悬念,让读者有了好奇,引起往下看的欲望;第三为王道士、陈春陵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埋下伏笔。

神是现实的异物。神在诞生前,总有异象出现。异象之一:陈仁山貌似洞庭王爷庙里的洞庭王爷,有了洞庭王爷的相貌,让人找到了洞庭王爷的真身。这是成其为神的一个自身条件。也就像导演挑选演员一样,首先看有没有某种天生的自然条件;异象之二:一根用桐油浸过的竹签,码头上用来记帐的工具。这种竹签油光放亮,就算是泡在水里,既不生霉,也不会生虫子。陈仁山顺手将它插到泥土里,令人惊奇地活了,还成了遮阳挡雨的神伞。王道士告诫众人不要呆在伞下。“那是神位,凡人不能坐,凡人坐了,那是要折阳寿的!”果然,陈仁山坐在那竹影下,就有了几分仙家的味道。金光闪闪。

神是替老百姓造的。现在的时髦话就是底层。不管是哪个时代,哪个民族造的神,都有一个共同特质,就是悲悯情怀。孟子认为,人应有四心,即恻隐之心、羞恶之心、辞让之心、是非之心。一个人要修炼成这四心,几乎也就成为了神。儒家文化提倡的恻隐之心,与带有宗教色彩的悲悯情怀,是最好的匹配。农耕时代,底层人群对神的崇拜,是因为他们一切希望,他们的未来都寄托在神的身上。他们无法主宰世界,更无法主宰自己,他们唯一的出路,唯一的希望,只能乞求神。神如果不具备对众生的怜悯,没了恻隐之心,众生凭什么崇拜他?被陈仁山的慈悲之心感动的人首先是叶泥鳅。夏天一到,码头就要裁人。任何时代,被裁者都是一个噩梦的到来。每年夏天都要裁人,夏天过后再把人招回来,这是码头的规矩,如同春夏秋冬四季的更替,没有人能更改这个规矩。陈仁山更改了这个规矩。叶泥鳅因打码头打成了残废,每次裁人首当其冲,不做事就没饭吃,这对叶泥鳅不仅是痛苦,而且是灾难。叶泥鳅只好找陈仁山求助。陈仁山的分班制,不但解决了叶泥鳅的失业问题,也解决了码头上众多“箩脚子”们的生计。这下,大家都获得了分班制的好处,便在心中把他当作了神,并认同他是洞庭王爷转世来帮助他们的。

陈仁山明知是周鲶鱼夹私打断了他的脚,却不说破。“箩头”周豺鱼也在那次打码头时打伤了,谁来当“箩头”?陈春陵发话说,找出打陈仁山的人后再选“箩头”。陈仁山放弃了对打人者的追究,也就是放弃了对周鲶鱼的追究。起初,周鲶鱼是“箩脚子”里最不服陈仁山的人。陈仁山的大度,最终把周鲶鱼感动了。

小说家还原了造神的过程,但这不是目的,小说家的目的在造神的背后。造神的背后才是各色人种灵魂大暴露,小说家的笔便触到了灵魂的深处,进入精神探索的层面,引导读者想象和思考。是谁造的神,为什么要造神,

中篇小说《箩神》不声不响地给读者揭开了这个秘密。造神者的秘密。陈仁山这尊神是王道士和陈春陵造的。王道士和陈春陵是何许人也?一个是洞庭王爷庙的道士,一个是城陵矶商会会长。他们是掌控城陵矶地区精神和物质的两驾马车。陈仁山这尊神就是他们两人造的。大凡造神者都有其目的和意图。几千年来大神小神造了多少,数字恐怕无人能统计,其所以热衷造神,自有其利益。能造神者,必须是掌握了话语权的人,底层百姓没有造神的话语权,他们都是被动地接受。毫无疑问,王道士和陈春陵这两个昔日同学,在城陵矶地区是有这个话语权的。陈春陵为了配合王道士造神,不惜过起隐居生活。陈春陵给王道士的信揭密了造陈仁山这尊神的目的。虽然字里行间没有一个字说为什么要造陈仁山这尊神,但从他们相互的关系,就把他们的目的暴露无遗。由此,作家的笔如一把刀似的进入王道士和陈春陵的灵魂,让读者目睹了包裹在那两具肉体里的灵魂,是白还是黑,是新鲜的还是腐烂的。

叶泥鳅和周鲶鱼,是城陵矶码头最底层的代表。所受教育和生活环境等诸多原因,造成了他们精神的荒漠。他们像盼望绿洲一样,期待一尊神。叶泥鳅说:“如果我们也有一个神罩着就好了。陈仁山坐在那根由竹签成活的竹子下,一轮红阳照得他金光闪闪时,周鲶鱼说:“是我们的神,箩神!”从某种意义上说,叶泥鳅、周鲶鱼们也是造神者。新闻,是新近发生的事实的报道。如果只是发生,虽千真万确的事实,但还不是新闻,必须经媒体的介入,传播出来了,才是新闻。造神也同样如此。王道士和陈春陵造了神,如果没有叶泥鳅和周鲶鱼们接受、认可,也不能成其为神。王道士、陈春陵们造神必有不可告人的目的,是膨胀的私欲所然,并充满了肮脏。令人无奈的是,尽管造神的背后,是肮脏,是私欲的膨胀,甚至到了横流的程度,但社会却需要这神,叶泥鳅他们需要这尊神。有句俗话,叫被人骗了还替人数钱,而且还数得挺欢。

《箩神》里造的是农耕时代的神,其实,就是现代工业文明时代,仍然有神,只是造神的技术高超了,神的面目变了,但神的精神永远盘踞在人们心中,这是人性所然,也是人性的无奈。曾在网上看到过一个贴子,说是即将消失的职业,其中有记者,却没有作家。自从人类有历史记载以来,山川湖泊斗转星移,物质生生灭灭,唯有人类的欲望———饮食男女,永恒不变,人性中的无奈也与地球同庚同寿,还像空气一样包围着我们,于是作家对人类灵魂、对人性的探索,便成了永无穷尽的话题。作家的笔游走于这种无奈的空间里。最后这个话题虽不是中篇《箩神》要表达的范围,但至少是从《箩神》延伸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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