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

世宾

祠堂的阴影里

端坐着同一姓氏的祖先

县令、科长、几代教师先生

其他众多农民

名字模糊，看起来

像同一个人

无后的祖先，缩在

更深的阴影里

直至遗忘

由于深深地恐惧

蒲团上的祈祷词

多是关于子嗣、财富

明亮处

神龛和香案

塑料供品，擦得锃亮

妇女们手举香烛

进进出出，给神明引路

偌大的厅堂，失修多年

像一个永世相传却难以实现的

愿望

多年来，朝南的大门

开了又关

门楣上的匾牌

糊了泥灰，又揭了下来

两只石鼓，从未敲响

它的遗憾，世代相传

西北面的风，越吹越紧

许多牢固的东西，像遗训

再也经不起考验

此时，还没有人知道

角落里的一块砖

已经悄然松动

[林忠成赏评] 千枝归一本，万水共一源，中国人讲究血缘来历。祠堂，是宗法制社会的特殊位所。海德格尔认为“是古希腊的一座神殿使大地成为大地”，对于农耕文明来说，“是山脚下的一座祠堂使乡村成为乡村”。曼·弗兰克觉得，在欧洲“古代的自然神被基督教的上帝取代，而上帝又被理性所取代”（《正在到来的上帝》）。宗法制时期的中国，自然神被儒家、菩萨、财神爷、关二爷代替，唯独一样东西是永远不可代替的，就是祖先崇拜。

格鬼神，通爱敬，渗入宗法制文明的每个毛孔。祠堂，更是中国人修身齊家治国平天下的出发点。中国人的修身从一块祖牌开始，它一度被拔高到把握世界、获得文化的高度。《大学》里说：“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修身带着强烈的指向，即“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注定了祠堂里的牌位充满等级制，按照祖先功名大小确定地位。本诗对此有深刻体会，“端坐着同一姓氏的祖先/县令、科长、几代教师先生”，无功名无权势的农民，像路边野草般无人关注，“其他众多农民/名字模糊，看起来/像同一个人”。

诗中的“西北面的风”象征蔚蓝色太平洋吹来的现代文明之风，吹来科学技术与物质崇拜。科学技术对古典文明的摧毁以及对文化多样化的残害，海德格尔非常警惕，说“技术统治的对象化特性越来越快，越来越无所顾忌，越来越遍及大地，取代了昔日所见和习惯所为的世界内容”（《诗人何为》）。本诗对此十分敏感，“许多牢固的东西，像遗训/再也经不起考验”，以祠堂为代表的农耕文明无可挽回地趋向没落衰败。诗歌结尾提醒在田野牧歌里鼾声大作的乡民“角落里的一块砖/已经悄然松动”。形而上意义上的宗庙或祠堂，恐怕将被科技主义与拜物教连根拔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