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华万里
天空显得方了,而鹰,还在
那么圆地盘旋
一圈,又一圈,目光犀利,大翅时而竖立
时而横扫,而铁爪下伸
也许,一个俯冲
就会扯直那个歪曲河流的巨大急弯
或者,毫不犹豫地
提走那座
在江边困惑了很久的山峦……
那只亡蛹,摆在枝上一片嫩叶中间
不是苍白,而是血红
我看见了它
坟墓状的孤独,小丘似的苦闷
也想象出,它老死时
那一瞬,满天新蝶
从它的体内
兴高采烈地飞出……
那只乌鸦已经白发,叫声比沙和石头
还要粗糙、沙哑。同类
距它很远,雪坡默默,不想同它
说话。它常常处于
孤单之中
微微闭着眼睛打盹儿。而它心中,偶尔
也会出现年轻时的自己——
一身油亮的黑羽
丝绸般光滑,昂头挺胸时
俨然乌鸦领袖
曾经率众抢过秃鹫的肉食,挥舞起
刀般的翅膀,赶走过
试图掠走幼鸦的狐狼。想到
这些,它突然
放声狂笑,被它
啼醒的墓地,纷纷碎裂……
我信任痛苦,一如屡屡靠近多花的悬崖
蝴蝶没有死尽,我就是
其中的一只
依然在陡峭的记忆中飞,依然
将这个伤感的黄昏认作
爱情的清晨
我爱花又怕花,像一只年迈的蜜蜂
进退两难。那一瞬间
我凝在空中
仿佛一具棺木,忘记了翅膀的拍打,忘记了
花香中的遗址……
我的诗歌里养着一只蝉
宽额头,鼓眼睛
黑褐的身子里装满了金黄的怒气
装满了对冰雪的仇恨
我用李白狂啸的诗句喂它
用杜甫艰难的叹息喂它,用李清照
哀婉而清澈的露水喂它
我甚至还用帕斯捷尔纳克的红酒喂它
用阿赫玛托娃的接骨木花喂它……
我只等它那
让夏天响亮起来的鸣叫
提前将我
一生的寒冷灭掉!
我看见一个人始终走在我的前面
衣着整齐,动作潇洒
但始终留下背影,不让我看清他的脸庞
有一个人在我的前面
始终走着
由快到慢,由直腰的文字,走成
佝偻的诗句,由青丝如染
走成白发苍苍
由欢乐无边,走成气喘吁吁。但他,始终
不拄拐杖,始终像一位
黄昏中的恋人
意气风发,精神抖擞
当我91岁时,这个始终走在我
前面的人,突然
回转身来,让我大吃一惊——天啊!
这个人,原来
就是我自己!
那只蜜蜂太匆忙,天天在花丛
飞来飞去,钻进钻出
仿佛探矿人,又像修理工,出没在
滔滔不绝的香气中
我更猜测:这莫不是一个在花心
造墓的人
早出晚归,干得欢欢乐乐,只为逝者,准备
美好的去处,而身上,却没有
背着自己的碑
我有许许多多痛苦的支流
这个上午,我站在朝天门码头看风景
先隔着江看过去,看对岸的南山
看南山的梅花,怎样
在张枣的诗句中
落下来。然后,看江上的大客轮,泊在深水
多么像一座巨大的新房
同时,胡乱猜测——
新房里,是否住着太阳和月亮这对恋人?
然后,反过来看自己
如果把爱情比喻成眼前的长江
当长江往东越流越远
那么,出现的不仅仅是停靠欢乐的港口
痛苦的支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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