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4-23
时延春
1967年9月,受外交部的紧急委派,我启程前往中国驻也门大使馆工作。到馆的当天,从使馆同志们的谈话中我强烈地意识到,也门正处于风云变幻之中,矛盾错综复杂,形势扑朔迷离。
1967年11月5日,也门首都萨那发生了一场不流血政变,也门政局更加恶化,此时,被推翻的王室势力企图复辟,“共和派”和“王室派”之间的激战迫在眉睫。
使馆附近也成战场
那时中国驻也门使馆是租用的房子,条件简陋,没有安全感。使馆距萨那南部民用机场仅l公里,处于王室武装力量火力重点射区之内。每天,炮弹的爆炸声、机枪的对射声和坦克的隆隆声不绝于耳。有几次,我在办公室听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顿时感到整座房子都在震动,房间的玻璃被震碎。爆炸声过后,我走出房间观察情况,看到仅距使馆100米左右的地方有几个大坑,使馆楼顶和院子里落下一层弹片和砂石,让人觉得后怕。
记得有一次,我正在办公室赶译一份照会,突然听到使馆附近枪声大作,炮声隆隆。我立即放下手中的工作,迅速跑出门外观察情况。走出房门,刚爬到主楼楼顶,我便听到了子弹呼啸而过的声音,急忙躲避。说时迟那时快,分秒间,一颗子弹疾速飞来,擦过我的头顶,落在离我仅半米远的地方。我顿时心中一震,好险啊!急忙找了一个较隐蔽的地方继续观察,终于看清了周围的一切。
原来,使馆周围已经变成了战场,战场的主导权仍操在共和派手中,但有时还夹有混战。使馆东南面有一大片空地,子弹就从那个方向射来的。使馆正门前面是一条宽阔的街道,路上有几辆坦克和装甲车。坦克炮不时冒出火焰,正在对敌炮击,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我看了一会儿,从楼顶上下来,悄悄走到大门口,从门缝中继续观察。
这时,我发现也门派往使馆的警卫正贴近大门观战,我便隔着大门问他是谁在指挥作战。警卫告诉我,中间一辆坦克中有也门总理兼武装部队总司令阿姆里中将,他正在亲自指挥作战。我听后大吃一惊,越发感到时局的动荡。又过了一会儿,使馆门前的坦克和装甲车转移阵地,周围的枪炮声也停息下来。
我大着胆子走出大门外,拣了些子弹壳和空炮弹壳。我那时嗜烟如命,偌大的空炮弹壳成了我的烟灰缸,一直伴随到我离任。
战火的洗礼
萨那保卫战成为一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我们继续经受战火的洗礼。因工作需要,我几乎每天都要外出,经常在枪林弹雨和炮火中穿行。
伊拉克驻也门使馆坐落在共和国宫附近,属王室武装力量重点炮击区。萨那形势恶化后,伊拉克精简了驻萨那使馆人员。王室武装力量在炮击共和国宫时常有误差,有几次击中伊拉克使馆。为此,伊馆采取了应急措施,会计等人员暂住穆哈旅馆,代办必要时才到使馆办公。在该馆撤离萨那之前,夏仲成同志和我去见伊拉克代办。我们提前与他进行了联系,问他在什么地方见,他回答在使馆见。
我们按照事先约定的时间到了伊拉克使馆。进门后,伊拉克代办与我们热情握手表示欢迎,但建议立即转移到穆哈旅馆以防不测。我们接受了他的建议。果然不出所料,我们离开后不到五分钟,伊拉克使馆遭到重炮袭击,我们险些遇难。
我国帮助也门建造的萨那纺织厂地处萨那东北方,中国援也纺织工作组、公路工作组和水源队宿舍区都在纺织厂旁边。萨那被围困期间,纺织厂附近有一兵营,驻有也门一支守城部队。但纺织厂东北的一座山已被王室武装力量占领,他们居高临下,炮火时刻威胁着纺织厂、兵营和中国援也三个队组的安全,并不时派人下山偷袭。仅几个月的时间,也门工人和士兵死伤数十人,中国队组的宿舍和施工的机械设备也遭到了严重破坏。
我们使馆人员经常去这些队组进行慰问,了解情况,为他们排忧解难。有一段时间,王室武装力量对纺织厂周围的炮击非常频繁,我们使馆人员也遭遇过。一次,我们开车去那里,刚进楼5分钟,王室武装力量开始炮击。我们躲在楼里观察动静,避免了伤亡。但炮击停后,我们发现开来的汽车被炮弹击中,完全报废。
还有一次,郑代办去公路组指导工作,恰恰赶上王室武装力量的炮击。那次炮击时间长,火力猛,范围广。郑代办在现场从容指挥人员撤离,当时我正在使馆。过了些时候,我们仍不见郑代办回馆,并了解到纺织厂地区事态越来越严重,立即从医疗队找来外科医生,与我们一道前去纺织厂,准备进行营救。
接近炮击区时,我们看到炮火没有间断的迹象,只好找个土坡作掩护,像战壕里的战士一样,焦急等待发起冲锋的时机。约中午12时30分,终于等到了王室武装力量炮火间隙的机会,快速奔向为难之中的战友。此时,郑代办他们也迅速冲出危险区。我们像久别重逢的战友热烈握手,激动的心久久不能平静下来。
身被困 心志坚
在也门大使馆工作的几年里,身逢也门内战,我和我的同事们经历了许多生与死的考验。1968年8月23日中午,我们获悉在近一两天内,萨那共和内部有可能发生大规模兄弟阋墙事件,届时王室武装力量也有可能乘机发起大规模攻城战役。
郑代办作为一馆之长,顿时感到问题的严重性。他当机立断,对馆内的工作做了交代,要我立即随他一起到中国驻也门各单位通报情况,布置应变任务。我们马不停蹄,由远及近地走遍各单位,最后到了新华分社。
谈完工作已近黄昏,刚走出新华分社门楼,四周便响起了枪炮声。我们断定,也门武装部队两派间大规模武装冲突已全面打响。这时,我们只好退回新华分社楼内,迅速进行电话联系。从几个方面了解到的情况说明,冲突的主要战场在市区,萨那城几乎到处都是双方交战的场所,谁也说不准这场冲突何时能结束。郑代办立即给使馆打电话,一方面通报了情况,另一方面表示,我们正等待回馆的机会。
夜幕降临,双方交战愈演愈烈,丝毫没有停息的迹象。郑代办心急如焚,决定冒着风险尽快返回使馆。当时,道路已被切断,汽车无法行驶,而汽车目标也太大,若强行开车,危险性很大。我们决定以步代车,步行返馆。endprint
郑代办、司机老姜和我组成一个战斗小组,并做了分工。我懂阿拉伯语,充当排头兵,郑代办居中,老姜断后。郑代办一再提醒我们,不要走路中间,一定要贴着墙走,如有险情立即卧倒,或进行隐蔽。我们在街上行走时,虽然沿街的路灯都已熄灭,但地上仍有皎洁月光洒下的一片银辉。我们借着月光,小心翼翼地贴墙向前行走,耳边不时响起隆隆的炮声,头顶上不时有子弹呼啸而过,脚下不时踏着炮弹碎片。
当我们临近中国援也医疗队驻地时,突然出现了新的险情。医疗队对面有一幢三层楼,楼的主人是也门人民军司令,他也是也门最大部落的第二号人物。这位部落司令是支持共和制的,但为了自己的安全,他在楼顶和周围布下荷枪实弹的重兵。当他们发现我们的身影时,个个做好了战斗准备。我清楚地听到一阵拉枪栓的声音,接着从楼顶上传来急促的问话:“你们是什么人?”
我立即用阿拉伯语回答说:“中国人。”
他们大声对我们说:“中国人是朋友,我们保护你们的安全。”于是,他们不仅立即让我们安全通过,还派人护送我们。晚9时左右,我们终于安全回到了使馆。
连续服役4年7个月
萨那被围困期间,我们的工作环境和生活条件极为艰苦。由于形势紧张,不仅要加倍工作,还要做好抗暴准备。那段时间,我几乎每天上午都在外面冒着枪林弹雨联系工作,下午或晚上阅读报纸,听广播、翻译各种材料,每天工作都在12~14个小时。
使馆为防不测事件发生,规定每晚必须有人值夜班,人手不够就从工程技术组和医疗队抽调部分人员协助。每晚6时半至次日清晨6时,我们都会轮流值班巡逻,负责使馆的保卫工作。有时刚值完夜班,又碰上紧急任务,我们要连续工作,可谓是名符其实的“夜以继日”了。
那时候,我们驻外使领馆每个人的国外津贴为每月39元人民币,并不很多。值夜班时,使馆因物资匮乏,无法提供正规的夜餐。长达12小时的夜班巡逻确实难熬,特别到下半夜,我们的处境可谓饥寒交迫。每当轮到我值夜班,我便动用自己微薄的津贴,从使馆小卖部买些烟酒,与同我一道值夜班的同事共同享受一下。如果一个月轮上几次值夜班,全月的津贴变得入不敷出,我便只能借钱了。同事夏仲成告诉我,他当时也成了和我一样的债务人。萨那形势好转后,我们才逐渐还清了自己的债务。
萨那被困后,物资供应困难,一连几个月,我们几乎买不到蔬菜和水果,甚至连米面也所剩无几。为了解决吃饭的问题,我每月打一份照会与也门经济部联系,请他们帮助解决,只有经过经济部长亲自批条子,才能买到一定数量的大米。
经过一段时间的较量,萨那保卫战取得了初步胜利。由于我国政府所采取的正义立场,中国大使馆又是留在萨那的惟一使馆,中国在也门军民中的威信日增,中也友谊继续发展。这引起了少数王室分子和亲王室分子的不满,他们中的一小撮人蓄意挑起反华事端。
1968年夏天,我们接连收到数封恐吓信。有人在恐吓信中威胁说,“中国人必须从也门滚出去,否则,我们将向你们开出火焰红红的枪。”还有人在恐吓信中放上一粒子弹。与此同时,我还接到有人用阿拉伯语打来的类似内容的恐吓电话。郑代办针对这些恐吓事件与也门外交部负责人进行了交涉。
也门共和力量经过一年多的浴血奋战,在军事上取得了萨那保卫战的胜利。此后,共和与王室双方开始了政治谈判。经沙特调解,也门共和政权同王室势力于1970年5月达成协议,结束内战。
也门形势平稳后,按规定,我的任期已满,应该安排我离任回国或休假。但由于使馆再三挽留,国内正处于“文化大革命”时期,人员调配困难,我只好超期服役。每隔半年,我被通知再延长一段时间,一直延到1972年4月,我才离任回国。掐指一算,我连续服役4年7个月,中间没有休假。我在海拔2400多米的高原城市萨那度过了自己美好的青春岁月,其中相当一段时间是在战火中度过的。
当回到北京时,我感慨万分。最令我感到欣慰的是,我经受了考验,完成了一个外交人员应该完成的任务。战火锻炼了我的意志,艰难使我更加坚强。与此同时,我把我的五尺之躯完整地交还给了祖国。■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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