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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发

时间:2024-05-04

杨晓景

接到动身的信号,我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身前挎一个小包,身后背一个大包,左手推着皮箱,右手提着枕头,匆匆赶到小区外面我老公停车的地方,却不无遗憾地发现,还是落下了一个包——装着换洗衣服的包。好在这次出门时间不长,離家也近,暂时不换衣服也不要紧,所以就没有回家再取。

老公一边开车,一边嘟嘟囔囔地抱怨,写东西就写东西嘛,干吗还非要跑到乡镇上去住。

我说,平常不出门只知道自己身边发生的事,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那玩意儿可不是仅凭自己的想象就能想出来的,只有亲眼看见了,亲身经历了,才能写出真实感人的文字。

他不再吭声。

我把目光投向刚刚浮现出一丝绿意的街道。陕北的春天就像朴实稳重的陕北人一样,依然不紧不慢地在大地上行走着,用纤细的画笔耐心地给起伏的山川着色,灰白的、灰黑的、深褐色的底片已经变得清亮而透明,又有新的花树在枝头结出令人惊喜的花蕾。迎着清凉的晨风,我在淡淡的水彩画中穿行,仿佛生命又翻开了新的一页。

虽然这次出行计划了很久,让我付出了很大的勇气和努力,但我的心从来没有这么平静,这么虔诚。因为,我不是作为一名普通的旅游者向一个临时的目的地出发,而是作为一名真正的写作者,向自己的初心出发,向全新的挑战出发,向未知的世界出发,去寻找生命的根。

十六年前也有过这样一次相似的经历,是为了完成我的长篇小说《小脚》的创作。那时需要走访的人大都住在同一座城市或者就在老家附近,白天出去,晚上就可以回来。我第一次尝试写长篇,无知者无畏,心里并没有太大的压力。但是这一次却不同,我的脑海中有无数经典名著在闪现,它们就像拳击场上蜚声世界的拳王,围着闪闪发光的金腰带,带着嘲弄的神情向我挥手示意。在它们的前面,还有重重困难像大片大片的荆棘、成堆成堆的巨石和人迹罕至的荒野横亘在我的脚下。我挂着厚厚的盔甲跃跃欲试。和多年前那个青涩的小丫头相比,我现在对长篇小说的写作更加谨慎,准备得也更加充分,内心已经积淀了很多东西渴望有机会在作品中表达。我不知道自己能否打赢这一仗,我也从不考虑付出了那么多的努力能否得到回报,只想用自己的眼睛把我认识的那个世界真实地展现在世人面前。

你为什么不能像普通人一样生活?一般人决不会做你这样的事情!有个声音一直在耳边萦绕。面对别人的质疑,我在心里暗暗地说:我不是普通人,请不要用普通人的眼光来衡量我,我想按照自己的想法去生活,坚持自己的理念去做事,我现在出发的地方也许跟你们不一样,但我最终要到达的地方,也许正是你们渴望到达的彼岸。

这两年,我主动跟自己希望了解的人交往、交流,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对自己从事的行业如此了解,对身边的人和事看得如此透彻。在过去三十年的时间里,我只顾忙忙碌碌地工作,忽略了很多不应该忽略的事物,所幸的是,现在还有机会把它们重新找回来,在另一个舞台上用全新的方式演绎出来。

我这次要去的这家卫生院在我们延长县的郑庄镇,这个地方我以前从来没有去过,那里的人对我来说是完全陌生的。但我对“陌生”这个词没有丝毫的畏惧,因为我有信心在最短的时间内让“陌生”变成“熟悉”。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奔波,车拐进了一个山沟。公路很窄,路上的土特别多,已接近土路,不过路面比较平坦,感觉不到颠簸。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路边红色的抽油机,每隔几十米就有一两个。听说这里以前是重要的产油区,山上的石油比川道上还多。这条沟里有原始森林,几十万年前林木肯定更加茂盛,没准还有恐龙出没呢。时至农历二月,白天气温已接近二十度,公路下面的小河边依然盘踞着顽固的冰川,很像去世多年的老外爷微微翘起的白胡子。老外爷在我们老家的农村种了一辈子的地,受了一辈子的苦,他走过的最远的地方就是我们的小县城,他使用过的最好的交通工具就是驴拉车。家里人都说老外爷脾气很倔,但我觉得我比他更倔。只要是我想做成的事情,没有人可以阻挡我。我可以非常骄傲地对老人家说,他没有走过的路,我敢走;他没有做过的事,我敢做;他不敢说的话,我敢说。我常常从心底里感谢我们的国家和社会能给我自由生活自由行走的权利,并且在很多时候对我的言论和文字给予了一定的包容和理解,让我活得真实而洒脱。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作为一个女人,我才敢藐视世俗的偏见,勇敢地走出家门,融入社会的洪流中,像男人一样去承受和背负一些东西。

沟里有许多小村子,一个紧挨一个,距离很近,走了大约十几分钟就到了。郑庄镇的街道很窄,总长不过二百米,一眼就能从头看到尾。街面上人不多,卖凉皮的小摊前有几条黑色和黄色的狗在人群里快活地钻来钻去。不少商铺的门锁着,闸帘拉得严严实实,似乎已经关闭很久了。正在营业的那些门面都十分破旧,房子外墙离地面一米高的距离内,几乎无一例外地溅满了灰色的泥点子,门帘和门板上都覆盖着厚厚的尘土。高大笨重的油罐车和工程车肆无忌惮地在街道上来回穿梭,扬起阵阵黄尘。西南面的半山腰伸出一座高架桥,直通对面山上的隧道。那里正在修建一条运煤的铁路,靠近工地的地方尘土飞得更高,房子的颜色也更灰。整条街道就像一张褪色的老画,稍稍涂了点颜色的铅笔画,画面上所有的建筑都透露出破败、萧条的气息,就连摆在木质容器里的水果都缺少应有的光泽和生气,像是刚刚从泥地里捡回来的。

卫生院就坐落在小镇的东头,长方形的小院特别干净,也特别安静,完全看不到县级以上的大医院人来人往喧嚣拥挤的景象,只有几名医务人员坐在门前的椅子上休息。他们的膝盖浸泡在温暖的阳光里,耳边不时传来清晰的鸟鸣声,远处有淡淡的炊烟随风飘舞,宛如世外桃源。小院南北两侧是两层平房,上面那一层的外面安着明晃晃的玻璃窗,铝条和瓷砖都新得发亮。在这里,我受到了刘海洋院长和各位同仁的热情接待,并在刘院长的带领下参观了一些内部设施,对这家乡镇卫生院的规模和布局有了大致的了解,同时也对部分工作人员留下了初步的印象。

安排好住处,放下随身携带的用品,和刘院长座谈了大约两个小时后,当天晚上我回到县城的婆婆家做了一些笔录,并对后面几天的工作做了简单的计划。

第二天清晨出门前,我推开窗户,看见楼下一株垂柳的枝条上长着成百上千条粗大难看的茸毛,就像一条条令人恶心的小虫子爬满了树的全身。仔细一看,其实是尚未伸展开的柳叶和柳絮。和旁边那些早早地就长出鲜嫩的绿芽,外表看上去十分娇小秀气的同类相比,这棵垂柳显得特别怪异,发育也相对比较迟缓。可谁也说不准,经过若干时日,它也许比它们更加茂盛,更加美丽呢。生命总是蕴藏着无穷的秘密,未来永远值得我们期待,不到最后一程,谁也不想轻易放弃。

继续出发吧,只要今天付出了努力,明天一定会有收获。

——选自延安市作家协会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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