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唐盛明
说到乡野,再熟悉不过。我从小在唐茹冲生活,于泥里水里滚大的。自外出求学和参加工作,便离开了唐茹冲。令我感叹的是,老家唐茹冲连小院落都没了,已经辟作纵横交错的街道。是呀,童年的乡野,就这样消失在梦里了。
远离乡野,却又常常思念乡野。前不久,高中老同学艳玲相约,去大村甸镇麻托湾村喝另一位老同学卫星的生日酒。我想,这是再次走近乡野的绝佳机会。
一
雨后的阳光,透过淡淡的云层,秋色愈加稠浓。
麻托湾?听唐茹冲的长辈们说过,上、下茹冲唐姓都是麻托湾迁来的,那是在祖先的祖先手里,也不知何故而迁徙。九十年代麻托湾唐姓宗族组织编撰族谱,当时我已调到市里工作,母亲和继父只是告诉有这回事,他们也没来找我出钱出力,或许认为我不是唐家的血脉,或许不便打扰我工作,这些事情好像有父母亲顶着。
多年以后,因修筑祁冷快速公路,要给唐家祖父祖母迁葬立碑,几位堂兄弟找到我,让我这个“文笔杆子”撰写碑文,方才见到麻托湾唐姓宗族编撰的那本厚厚的族谱。翻开唐氏族谱,感觉一辈辈,一家家,血脉流淌,汩汩犹如泉涧。我原本对唐姓没有研究,只知道按辈分排序,生逢名盛际,陶元三节义,像继父的名字辈,下茹冲还有铁山、青山两个堂叔,上茹冲就只剩母亲和一位伯娘了,盛字辈的也渐渐变得老了。族谱里面,除继父与母亲外,我和儿子的名字也赫然在列,看来唐家完全接受了我,并把我作为传宗接代的唐家子孙收入谱书了。据说麻托湾唐家每年举办清明会,我只是没有机会去参与。
古诗有云:“近乡情更怯。”当小车离开祁大公路,往左转向通村公路,不过几里就是麻托湾了。可麻托湾是我的祖籍地吗?我本姓吴,的确与唐家与麻托湾没有血缘关系。在那饥荒年月,我随母下堂来到唐茹冲,跟了继父。从小到大,是继父养育了我,唐茹冲的山水养育了我!因此,我与唐茹冲与麻托湾唐家虽然没有血缘,但有一份亲情和担当,继父走了,难道我不应该代他来看看吗?
来到祖籍地,不用多介绍,一说唐姓辈分,自然就拉近了距离。其实按辈分,卫星也只能算是侄儿辈,在他家门前刚坐下,一位七十多岁与我同辈的老兄主动过来搭讪。他用手指着田洞尽头的那个小山包,喏,那就是祖公山,再往里走不多远就是祖婆山,还说祖婆山的风水尤其好。我抬头望了望那连绵不断的山坡,心中充满了一种深深的敬意。
二
待我们到达麻托湾时,卫星家里早就宾客盈门。同来的那几位老同学,他们自组牌班子扯胡子去了。我呢,既不会打牌,也不善于家长里短,只好独自走向田野,去感受大自然的那份清新。
从小院落出来,向南不到五十米,就看见了一条斜穿而过的青石板路。据说这条石板路由大村甸蜿蜒而来,袅袅娜娜通往祁阳古县城。也许当年那位祖先,就是穿着草鞋,沿着这一条青石板路,踽踽来到唐茹冲落脚的。如果把眼前扩展的田野比作一方粗布,那么石板路就是一根银色的丝线,缠缠绵绵的,十分耀目。近看石板路,有多处石板已经断裂或者被搬去,路面竟泥泞不堪。于是,我循着断断续续的青石板路,由西北朝东南悠闲地徒步。
这弯曲狭窄的青石板路,往往从这个院子穿过,再连接那个院子,就像一根藤蔓结出若干个瓜。路旁几乎是水田或旱地,田垄上的晚稻差不多收割完了,来不及晾干码堆的稻草,飘溢着未曾消散的芳香。几丘荷田,早已失去往日的光泽,茎叶经不住西风与凉露,蔫蔫地向下耷拉着,叠成一个又一个几何图案。而地里长出的蔬菜,青青的,嫩嫩的,若碧玉一般散落。偶尔有一两口小山塘,微风吹过水面,漾开一道道细长的皱缬,塘边石板砌就的码头,令我想起了儿时屋门口大塘的码头,那里曾留下多少欢乐与情趣!
前面又是一个村子。发现有外来客人,几只黄狗迎出来,汪汪汪地叫成一片,村里的老人赶忙将狗喝住,却以近乎陌生的眼光打量着我。村里的房子新旧参半,老屋一律是青瓦土墙,有的屋顶和墙面被风雨侵袭,近乎摇摇欲坠,新楼却昂然耸立,显示现代气息。在巷子口的一棵大树下,用绳子拴着一头浅黑色的大水牛,清闲地咀嚼稻草,尾巴不停地甩动。一群土鸡也来到树旁的草地上,啄食着虫子或蚂蚁,发出咯咯咯的声音。
过了小村子,则是一面不高的山坡。傍着后院种植了柿树和柑橘树,柿子早已红红的,像一只只小灯笼,挂在落了叶的樹上,柑子也金黄金黄的,缀满了枝头。间或有几只鸟雀落在柿树光秃的枝上,或跳跃,或鸣叫,窥视着红熟的柿子。往坡上走,则矗立着一树树枫叶,此时红得像火焰一样。我站在稍高处,回头看麻托湾这条呈V字型田洞,皆笼罩在淡淡的秋霭中,娴静而雅致。
忽然,不远处传来噼噼啪啪的爆竹声,随即升起一股蓝色烟云。哦,卫星家生日宴马上就开始了。
三
我抄近路走,不多久便很快转回到了卫星家门前的田垄。
其实,我不是第一次来麻托湾,去年冬季还与同学们一块,到卫星家摘椪柑呢,只是来去匆匆。这时候,我才认真观察卫星家房屋的坐向:前对田洞,背倚山坡,坐北朝南,视野开阔。卫星夫妻虽然在乡野生活,但家境很不错。比如,他两个儿子在外工作,老两口早些年办过加工企业,有几亩稻田和一片柑橘园,赚了一些钱,建起了这座两层的小楼房,旁边还有一片加工用厂房,小院子绿树成荫,环境优雅舒适。
卫星这次大生日,不到城里的大酒店,而在自家宽敞的屋子摆酒,他考虑到按照传统菜谱上菜,还得注重生态环保。我在正堂屋和厂房看了看,大约有十余桌客人,还请了当地师傅主厨。几位同学在厂房自然坐成一桌,因为是圆桌,也不分什么上席、朝席和肋膀席了。不过卫星作为寿星,还是坐在正堂屋的上席位置。这里的上菜,完全是依据乡里十甲碗的做法,首先杂烩,第二头生(鸡肉),第三汤鱼,第四羹汤,第五盘肉(膀肉),第六笋子(或海带),第七丸子(肉丸),第八扣肉(或扣鸡),第九泡鱼(煎鱼),第十为三鲜,大抵如此,当然各地又有各自的做法。卫星家上菜稍有变化,农家特色,口味好。
上了第五道菜,当地有邀席的习惯。卫星携带妻子和两个儿子到每桌敬酒。卫星的酒量我们清楚,去年来他家就领教过,今天他更是人逢喜事精神佳,满面春风,容光焕发。他在这一桌放开海量,跟能喝酒的同学每人一杯,豪爽极了。隔壁一桌,坐的是村里年长者,其中有四位跟我同辈,我作为唐茹冲的代表,便主动过去敬他们的酒,与他们一块畅饮。待这些程式化的礼节完成,同学中的两三位高手,跟前来陪酒的老乡开始猜枚过招,什么全福寿呀,砍毛柴呀,十八般武艺全都用上,真是不醉不罢休。
原计划吃了生日宴就返回,未料想有一位同学和战友比拼喝醉了,需要躺下休息。卫星索性把大家留下来吃晚饭,说晚上不再陪喝酒,只让同学们欣赏一下烟花。难怪他早就跟大家打了招呼,一概不收同学们的生日礼,实在要讲客气,就送点烟花爆竹。刚到的时候,看见门前台阶上堆满了烟花,原来乡下早已时兴燃放烟花,听那位跟我闲聊的老兄说,他家隔壁的堂兄弟生日,单是烟花就买了一万多元,可见生日燃放烟花之盛况。
落日像熟透的柿子,缓缓坠向西山,暮色潮水般漫溢了麻托湾。远看那田洞周边的村子,家家户户亮起了灯光,密的如繁星,疏的若渔火。卫星家里在做好菜、请大家上桌之前,先招呼客人们观赏烟花。“火树银花不夜天”,在这静谧的乡野施放和观赏烟花,虽比不过长沙橘子洲头那般热闹与繁盛,但显得更加精彩、更加美丽和淳朴。
夜色茫茫,乡野无边。在我们离开的时候,烟花熄灭,麻托湾田洞重归于平静,可是在我的心里,却又那么亮堂!
——选自中国西部散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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