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付昌惠
秋天的夕阳是立体的,挂在翠屏直街的电杆上,趁我不注意时,从古城的瓦楞上跳下去了。太阳的速度快了,我的脚步就放慢了。以至于倦慢到古城的灯火中。夜色的暖意把行人揽入了这座古老的螳螂小城。
我本来是不爱听周杰伦的说唱歌曲的,可是,那个大男孩子告诉我他喜欢《听妈妈的话》。我被他这种爱的能量碰撞了,走出餐厅的时候我在手机上反复听着这首歌。一直有种感觉,这就是那个大男孩子的心声
我的生活有时也很简单,一碗白水面就心满意足。在一家小餐馆,我倾听了一位男孩子的故事。自始至终我没问过他的姓名,虽然不知道他姓什么,名什么,但是我能清晰的记得他说过的话讲过的经历。也许,于他,他的故事只是茶余饭后。而于我,却是在倾听一段人生。
我要了一碗炒饭,接着进来陌生男孩也要了一碗炒饭。他坐在我的对面,相隔一米不到的通道。
老板娘问他:“工程完工了,应该吃大餐去,咋还来吃炒饭。”
他说:“工程款还没有拿到手,我得先把工人的工资付清,人家也要吃饭嘛”。
老板娘说:“人家老板能拖的都尽量在拖,哪有你这样老实的老板,说拿就拿了呀?”
看来,他是这家餐馆的常客。他反问着小餐馆的老板:“人家伸着手问我要工钱,我难道不给吗?我就是借也要借来先付给他们。”他说,人都是爹爹妈妈生的,那能这么做。我隔着通道听着他和老板娘的谈话。他继续说着,再苦的日子也没有以前开大货车的时候苦,开大货车那时,钱倒是赚了,可是总觉得那个日子不踏实。前几年的公路不像现在都是高速路。特别是云贵川线,山高谷深,危险比肩而立。
他说,自从他知道他妈妈把他赚来的钱往寺庙里捐送后,他就下定决心再也不去开大货车了。他自己到是习惯了那种苦日子,不觉的有多危险,但是他不能让他的妈妈提心吊胆的度过每一天。
他说,他自己从来没让他妈妈安心过。小时候成绩不好,怕去学校,怕见老师,怕写作业,怕考试。父亲曾经把他的手指头拉过来放在刀下吓唬他,如果不上学就砍掉他的手指头。可是他宁愿父亲把他的指头砍下也不去上学。
他说他永远都会记得母亲对他父亲说的那句话“你又不会生孩子,你怎么知道我的心会疼”。
小時候的调皮捣蛋让父母操碎了心。现在他一想起小时候不听妈妈的话他后悔莫及。他说他最爱听周杰伦的那首《听妈妈的话》,他听这首歌的时候,肠子都悔青了,为什么当时不听妈妈的话呢?为什么就怕背诵那些“ABC”呢?
他说,后来开了大货车赚了钱,以为母亲会开心了,哪知道她老人家比以前更担心了。他要让他母亲过得安安心心,健健康康。所以他再也不出远门了……
我抬头看着这个陌生的男孩,我差点念出了“亲爱我,孝何难;亲憎我,孝方贤”的蒙训。他竟能深刻地理解“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的圣教。此时,在我眼前的大男孩子,虽然学业无成,不懂焉哉乎也,却在真真实实的生活中尽着孝道,行着仁德厚道。瞬间,他像从我心里长出来的一颗郁郁葱葱的木材,淳朴壮实。我特别的激动,他叩击了我母亲般的心弦,我觉得他像是我自己的孩子,有着无以名状的亲近感。我跨过过道,把我的饭碗端在了他的桌子上,和他面对面坐着。他有点好奇我的举动。
我说,我可以在这儿听你讲你的经历吗?
他放慢了吃饭的速度,朝我笑笑。没有开场白,也不绕弯子。我又问:“你能讲讲你开大货车的那些经历吗?”于是,他吃饭的速度放得更缓慢了。
他开始向我娓娓讲述着他所遭遇的那些惊心动魄的场景。
他说,他二十岁开始成了大货车司机。在国道213线麻里湾最险恶的路段遭遇了抢劫。那年他21岁。正因为遭遇过这些凶险,慢慢的他才变得机智,能分清眼前利益和长远利益。什么能取什么能舍。比如生命和钱财相比,生命绝对比钱财重要。钱不是万能的。经历了生死攸关,他学会给劫匪留钱了。这给坏人留钱听起来像是无勇无谋,无知愚昧的事,但是在人单力薄,外力都不及的情况下,他只能寻求自我保护。
他说,只有他在九死一生后才回去给他母亲以交代。
他说,在这之前,他一直都认为母亲是爱财的,所以每次挣回的钱,全都交给了母亲。母亲是节省的,颓旧的电视机早该换新了,她也舍不得花钱买一个新的。他只以为母亲是爱钱。于是他只管挣钱、交钱,只要母亲高兴就行。
他说,那天下着大雨的黑魆魆的夜色令人恐惧。他独自一人开着一辆大货车在麻里湾大约几十公里的上坡路上缓慢行驶着。雨雾弥漫在这条国道上,他全身的神筋紧紧绷着。他打开雾灯,打开近光灯,也只能是两米左右的能见度。大货车慢吞吞地摸索在坑坑洼洼,弯弯曲曲的公路上。他集中精力,眼睛死死地盯着若有若无的路线,脚底随时踩着刹车,大雾弥漫在他眼前,再怎么眨眼视线都显得模糊。这个时候他不能开远光灯,开了远光灯,照在远处的雾上,照不在眼前的路上,也是枉然。所以常识告诉他,大雨倾盆迷茫前方挡风玻璃时,他最好是打开双闪,开着近光灯,以最低的速度行驶。车速如龟行。就在他万分焦急的时候,突然出现一个面目狰狞的人,一遍遍敲打着车窗。他内心恐慌,将车靠边停下。电影中的劫匪是蒙面的蝙蝠侠,可是这儿的劫匪是明目张胆的白面人。明抢,枪支顶背,尖刀指腹,问他,要钱还是要命?
他说,面对刀枪他是弱小的,劫匪是强者。他不敢要钱,他只想着要保住生命。肉身低不过刀枪,他没有和盗匪拼命,而是舍了钱财,保住性命。
他说,如果用命去拼,也是白搭。生命丢了不可再生,这辈子他没法给母亲一个交代。钱财丢了可以再赚。于是劫匪抢走了他身上所有的钱。他身上连个刮痧的硬币都不剩,开到昭通在朋友的救济下才继续回到家。
他这次空手归家了,怕母亲知道担心自己,他想好了谎言,如果他妈妈要保管这次运输的收入。他就说朋友借走急用了。
于是他没有和家人诉说这次苦难,他努力讨着妈妈的欢心,不让妈妈看出破绽。
他把所有的担心受怕吞咽在肚子里,可是他逃脱了魔难,却逃脱不过母亲的双眼。
母亲沉默着。他心生诧异,母亲平日总是唠唠叨叨,而今却异常沉默。这种沉默让他感受了母亲如大海般深邃的爱!大爱希言啊!她没有唠唠叨叨的话语,只给他做了热腾腾的饭菜。母亲做的最多的动作就是一个尽往他碗里夹菜。像是久别归家的感觉。母亲平淡地说着,“儿子,趁热吃,多吃点,在外饿几天了”。
他大口大口吃着母亲做的饭菜,心里却无比酸楚。那占据全身的酸痛让他说不出一句话。可是无论有多心酸,他都要强装镇定。
他大口吃着饭菜,只为掩盖他小小年纪而经受的苦难。也只为善意的瞒过他的妈妈。全家人沉默不语。沉默是鼓,不去敲击没有声音。
他告诉我,这次母亲没有问他赚了多少钱,也不问他遇到了什么困难。
我对他说母子连心呀!她终归是懂你的。
他挑了几颗饭在筷子上又放下。他告诉我,自此之后从不去寺庙的母亲每天都往寺庙里跑。她从不说母亲身后去了寺庙,他看着母亲在慈祥的佛前双手合一,一起一跪。她本来就瘦弱佝偻的腰背吃力的往复着这些动作。之后她还往功德箱里捐了一些钱。她虔诚地跪在佛前低声祈祷着。他终于明白了,他虽然不说,不等于她不知道。他虽然沉默却每天都在担心牵挂着他。
当他讲述到这儿时,他重复着先前的动作,把饭粒挑起来又放下,挑起来又放下。始终没有往嘴巴里送。我看到他变红的鼻头,起身要了两杯水。
他说,那些年他走夜路出远门的时候就准备两笔钱。他为劫匪准备一份钱。也为家里藏下一笔钱。他把钱分成几份,把数额大的分藏在货车的每个角落。他把数额小的装在身上。
他说完的时候就问我,“姐姐,你说我给是憨包、懦夫,是怂?”
他完全可以称呼我阿姨,但是他却称呼我姐姐。我从内心深处欣赏这善解人意的男孩子,他是大智若愚,大方若隅的人。小小年纪,懂的迂回善处,将来必定是做大事业的人。
他还在重复着刚才的动作,把饭粒挑起来又放下,放下又挑起来,似乎难以下咽。
他说,每次危险都发生在夜里。
我鼓励着他说:“夜是考验意志的检阅官,让你吃够了苦头,历经困难,就会让你成长为不惧不怖的智者。”
他突然胸膛挺了挺,眼里流露出了不易察覺的光亮,往嘴巴里送了一大口饭。我们开始熟悉了,他好像有讲不完的故事,说不完的话。他接着讲那次车子抛锚惊险。
那次在梨园乡的牛栏江大桥上,车子突然抛锚熄火。按交通规则在桥上是不允许停车的,可是车子偏偏熄火在桥上。他的心迷茫在黑夜中,一筹莫展,无计可施。他坐在驾驶室还没来得及考虑要怎么办就突然听到一阵轰隆隆的响声伴着激烈的震动颠簸着车子。那时刚好是云南巧家县发生地震之后的几天,牛栏江与巧家县接壤,人们还未地震的阴影中走出。当他听到这恐怖的声音时,以为是余震来了。此时他只有一个意识,要赶紧离开这架大桥。大桥下面是洪流汹涌的牛栏江,如果桥断了他就直接下江河里去了。这时,他迅敏拉开车门,从车上一跳就跳在了大桥的最边边沿上。他看到自己站在桥边围栏边沿上,差一丁点就跳下江河了。他打了个冷颤,折转身跑了起来。当他离开大桥跑到高处时,也不见地震。平静了好一会他才反应过来,那不是地震,是大车从桥上通过时引起的震动。他回过神来,蹲在地下半天站不起来。他在深夜里掐了自己,告诉自己这是真的。
当我听完他的故事时,我对他说,吉人自有天象。
他说,是菩萨供的高呀。
我对他说,你的妈妈就是你的菩萨了。
不知为什么本来我邀请他为我讲的经历,应该我说谢谢。可是当他起身离开的时候却真诚的对我说了声谢谢!
我打开了手机,周杰伦那曲情深意绵的《听妈妈的话》如一泓泉水,向我飘曳而来:
听妈妈的话,别让他受伤
想快快长大,才能保护她
美丽的白发,幸福中发芽
天使的魔法,温暖中慈祥
……
我相信,他的一切困难都是暂时的,那如骄阳般温暖的日子,就在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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