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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花

时间:2024-05-04

王芸

此时,若从高空俯拍,这绵延在中国南方近乎凝滞的长流,颇像三条并行的巨蟒。他们的车是蟒身斑驳花纹中的一点黑。巨蟒扭动着身子,没有规律地向前缓慢蠕动,时停时歇,将时间抻成恐怖的长度。

车已经被堵一个多小时了,还看不出丝毫解脱的希望。这趟要跑三个点,逆时针方向还是顺时针方向走,宁静拿的主意,这时懊悔得想拿头撞车窗。司机兼摄影王凯安慰她,估计走宁都那条线也一样堵得慌,你没看这前后左右都是粤字头的车。话说得镇定,人却没法镇定,他已经下车溜达三趟了,没带回一点有效消息。

雨意充盈每一朵云,天空灰白,映衬得远山轮廓线单调乏味。窝在车后座上百无聊赖的宁静,连发几条微博,感慨连连。

堵车是一种人生修炼。此时多么渴望回到原点,改写最初的选择,可你只能老老实实地被卡在原地,承受,煎熬,无望地等待……

突然间,明白了一个词:插翅难逃。

选择另一条路,就会永远顺畅吗?这世间哪有永远的顺畅!

“天意啊,你一定要代表大家去见见董永!”突然蹦出一条回复,是小够。

接着,连珠炮似的发来三张截图,是董永为他们杂志纠的错,去年的最后一期和今年的第一、二期。宁静默数一下,属于她的有两个,这意味着有一百元钱从她的口袋飞进了董永的口袋。而且,还有被张榜公告的羞愧。这个苍蝇一样黏住他们的挑错者,三年来坚持不懈,成为众编辑精神压力的一个不竭源头。“蒙娜丽莎”居然错成了“蒙丽娜莎”,有时候宁静甚至觉得是董永暗中使了什么咒语,才让他们出现这种不可思议的错误。

“去哪里见那位神人?”宁静微笑着回复。

“遂川啊,玉村啊。我看过董永的信,落的就是这个地址。你刚刚发的微博地址,就在遂川啊。我的神!”

宁静直起身子,茫然四望,前后都是连绵无尽的车流。不期然地,她瞥见了不远处的一块路牌:“距遂川出口1公里”。

心脏静止了一刻。待缓过呼吸,宁静一拍王凯的肩,“撤”。王凯会意,小心翼翼地将车往右挪,一点黑从这条蟒身挪到那条蟒身,花了半个小时。彻底摆脱蟒身,又花了半个小时。窗外的风终于流畅奔腾起来,宁静的心情却无法舒展,她整理一下头发,戴上了墨镜。

刘平远的车已经等在路口。宁静在看到“遂川”二字后迅速调整了计划,然后拨通了刘平远的电话。还好,这号码九年未变。

“不好意思刘大县长,你这地界太盛情留客了,没办法,我们只好来打扰你了。”

“欢迎打扰,欢迎打扰。”刘平远比九年前胖了不少,脸颊边多出的两团肉似乎将眉眼都扯低了一分,还是一团和气,肉墩墩的更加一团和气。九年时光,真是不轻。

“刘县长,你们这里有个玉村?”

“有。巧得很,你们不是要采访春节民俗吗?玉村今年元宵节正好要燃放‘架花,这几天村民正在准备,昨天我和文化馆长还去看了。”

“架花?”

“我带你们去现场看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神奇得很!”

宁静和王凯对视一下,默契敲定。这趟出来是赶在春节收梢的时候采访各地的年俗,下期杂志做一个专题,几路人马撒下去,就看谁采回的料独特、厚实、有味道。与其继续堵在路上,不如顺路做个采访,没准还是个猛料。晚上再继续赶路。

这一刻,宁静透过墨镜还在细细打量刘平远,沉浸在九年时光的分量中,浑然不知自己的临时转念会像那只按照线路奔窜的“飞老鼠”,点燃一串引线,引爆绵延的炸响。

后来无数次回头去看时,惊诧都会灌满宁静的意识,铅一样沉重。

阳光一下子钻出了云层。阴沉了大半日的天光,忽然就咋咋呼呼地有些刺眼了。

刘平远能感觉到自己的脸肌有些沉重,在脖颈处落下厚厚的阴影。这些年,他一直是这样笑着的,对上级,对下级,对普通的县民、乡民、村民。很多人说,他虽然是空降下来的干部,却没有一点架子。一度,他觉得这是他最大的资本,朴实亲切随和,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脸肌越来越沉重,他开始对此有所怀疑了。而今天,一个一直存储在他手机里却久久未曾出现的号码,将时间一下子横呈在他面前。九年,不知不觉就是九年。

他已经在这个县待了那么久吗?那张曾经非常熟悉的脸,半隐在一架宽幅墨镜背后,让他琢磨不出她的表情。看微微上翘的嘴角,似乎是笑着,也可能是讥讽。他突然发现原来眼睛是非常重要的,当一双眼睛被遮蔽,人的表情就变得混沌不明,变得疑云重重了。

他不停地拿手去抹额头上的汗珠,其实没汗,手是干的,可他总觉得有汗正从翕张的毛孔里渗透出来。太阳刺目得那么夸张。

接电话时,他以为她是一个人来的,虽然不知为何,心里总归是有所期待。他没叫上秘书,一个人开车,在路口等了一个小时,静静地坐在车里,揣想她下车时的情景。是握手、拥抱,还是隔着距离相视而笑?

那辆车停下来时,他还不能确认。先下来一个男人,扎着一束马尾。然后才是戴墨镜的女人,是她。她介绍说这是杂志社的摄影师,看起来比她更年轻,不知是否洞悉了他们的过往,那被时光匆匆掩埋的过往。

她看起来像墨镜一样沉着冷静。他们平静地握手,寒暄。他坐进他们的车,副驾驶座上,而她坐在他身后,说话时看不到她的脸。这一切都让他感觉陌生,包括眼前那只不停冲他点头的香水狗。他们平淡地说着话,关于架花。他一连用了几个“神奇”,却又似乎描述不清,心里隐隐有些沮丧。昨天目睹的一切,似乎一下子在记忆中退远了,远得他抓握不住。为了掩饰这沮丧,他拨通了秘书的电话,让他赶到高速路口,开上他丢在那里的车,马上赶到玉村的祠堂。他不觉收了笑,语气也带上了严峻。他听见秘书在电话那头忙不迭地“是、是、是”。这声音,让他找回了一点熟悉的感觉。

玉村不远,祠堂就建在离水口不远处,一棵数人才能环抱住的古樟树旁。门脸有些古旧,不像许多祠堂被翻修得面目一新,气派庄严。可宁静他们就喜欢这样的祠堂,带有时光自然随性的痕迹,无法复制的面目。一下车,王凯就拿出相机“咔嚓咔嚓”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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