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文|图 Didi Wu
愿有一灯照隅
文|图 Didi Wu
一
从开罗回到伦敦时,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从希斯罗机场出发,由西向东一路向前,路过许多公园,见到公园里的人们闲庭信步地赏着开得烂漫的春花,我想起,这是我在伦敦度过的第二个春天。其实从香港搬到伦敦,重新开始学生生涯才一年半,我却觉得现在的生活才是常态,之前六年踩着高跟鞋日日出入写字楼的日子,我都快记不起来了。
但我还清楚地记得2013年的新年夜,那大概是我内心最迷茫的时候—工作快四年了,升职不算快,但也没落下,对这个行业已经上手,却喜欢不起来,可若是要转行就要面对不小的机会成本,而且也不知道如果不干这一行,自己还能干什么,有时会消极地觉得,无论做什么工作,都会变成现在这样的鸡肋状态。
有些所谓的“过来人”会跟你说,人生不都是这样吗?甚至感情也一样,不管跟谁过,最终都会变成“白开水”。那时候,我很困惑,从小我都是用十二分的努力去奋斗,从重点中学到好大学,再经过层层面试,PK掉上千人,拿到一份前景不错的工作,可是为什么我感觉人生越来越没意思,生活越来越没生气,工作之余的旅行能起到的缓解或逃避作用越来越小,像是止痛片吃多了,身体产生了抗药性,哪怕加大剂量,也不过是隔靴搔痒。
那一晚,在香港的维多利亚港,同事兼好友组织了跨年游艇派对,二十几个年轻的男女在甲板上跳舞、谈笑、喝酒,等着新年的到来和烟花。我却非常不在状态。那时我还被之前失败的感情经历所困扰,而游艇上泛滥的荷尔蒙让我无所适从,恨不得跳海游走—一个高个子男孩来邀请我跳舞,我推托说不会,他耸耸肩,立马另觅舞伴跳了起来;另一个做投行的男士过来跟我碰杯,聊些有的没的,我推开了他想搭上来的手,他随即找了个借口走开了,五分钟后,我在洗手间门口看到他正在与另一个女孩热吻……当新年到来,烟花绚烂地升起,淹没了整个海港的时候,我的情绪低落极了—我这么多年究竟在干些什么,又是为了什么?我的人生道路对吗?为什么别人都能理所当然地走下去?
游艇一靠岸我就悄悄离开了,在所有人的欢声笑语中,我独自默默前行。回到家我累极了,把自己扔到床上却睡不着—我想了许久,打算重新开始学习。
当时同年毕业的校友们也有不少重新回到校园读书的,多数非常实际地选了读MBA或者法律,但我深知自己想要的不仅是一份更高薪或更高级的工作。所以我想,既然要辞职转行,那我就要学习自己真心喜欢的东西,不能再把生活过成鸡肋状态。
于是我找了各种进修班,把自己有兴趣的都试了一遍—每周有两个晚上学习画画,另外两个晚上学服装设计,周末学习织布、草木染、陶瓷、刺绣等工艺。
忙到连轴转的日程表,现在看起来觉得不可思议,但说实话,当时虽然每天睡眠不足,可上班的时候反而笑容多了,因为很多讨厌的事情,我不那么在意了—与自己正在学习的那些美好的事物相比,我的工作只是我的经济后盾而已,既然不是目的,那么笑一笑就过去了,不用耿耿于怀。
当学习到达一个阶段,我开始不满足,想要全身心地投入自己喜欢的事物之中。于是我问自己,你做好放弃现在的物质条件的准备了吗?不是一年、两年,而是今后一辈子可能都不能再过衣着光鲜的日子,就算那样,你也不后悔吗?
说实话,当时我也不敢确定,于是我先找到日本京都的一所织布学校,把自己的作品发了过去,申请学习一个学期,申请顺利通过。
在京都的三个月,我从每天看似枯燥和烦琐的织布中,终于确定,自己的乐趣在于做这些事本身,自己的喜悦来自于创作出美丽的作品,而不是向往其他的附加值。
确定了这点之后,我就按照自己想学的专业和想去的城市开始申请学校。拿到录取通知书时,距离去伦敦还有八九个月的时间,我完全没闲着,立马又回去工作,赚学费和生活费。
二
说起在伦敦这一年半的学生生活,我好像比以前更“随心所欲”了,将浪费时间的功课快速完成后,花大把时间去研究自己喜欢的领域,即使它们不在课程里。与十年前上学那会儿不同,我现在只为自己学习,不为取悦任何人,只一心想做出好作品。
在这短短的一段日子里,我还做了一件以前根本难以想象的叛逆之事—辍学换学校。刚来伦敦,我申请的是一所名气不小的艺术院校,学的是面料设计。然而上了一个学期之后,我就觉得不对劲,一个专业有100多个学生,可老师却只有几个,每个星期与老师只有一次短短十分钟的会面;明明是需要动手实干的专业,器材设备却永远不够用;更别提技术指导了—记得有一回,我请技术员帮我一起穿织布机上的经线,她让我从早上等到下午,末了,她发现自己的下班时间到了,于是跟我说:“你下周再来找我帮忙吧。”
与系主任的沟通更是让我大跌眼镜,当我提出疑问时,她的回应十分傲慢∶“这么多年,我们学校就是这么教的,你不满意的话,得考虑下你是不是适合我们学校。”
与班里的同学交流,发现有九成都在抱怨学不到什么东西,但应对方式都是消极的,比如年轻的同学会说“我就是为了一张毕业证书”或者“其他艺术学校也都一样”,也有跟我一样之前已经读过大学的,却觉得已经换过一次专业,要是再整出什么幺蛾子,肯定要被父母骂死。
然而,我打定主意不能得过且过,既然是来学习自己喜欢的事的,就不能违背自己的初心,第一次没找对没关系,再找就行了,反正人生就是一场场试错。怕就怕因为惰性,我就这么过下去了,然后越来越不敢回过头审视自己浪费的时间,不知道过的是自己的人生,还是别人的,于是越发没有安全感。
我立马开始反思和行动—我很清楚自己对艺术的热爱丝毫没有减少,所以问题就只是这个学校与我不对路。我去询问了其他学校的朋友,听了他们的提议,同时报了几所学校的短期课程,以便了解这些学校。
在一个学习文艺复兴蛋彩画的班里,我遇到了很好的老师,我向他倾诉了对当时所在学校的疑惑。他十分理解地说,当代艺术确实大多浮躁,很多艺术院校不教任何技术,就指望学生一步登天,做出概念性的作品,然而结果往往与预期相差甚远。他赞同我重新选择学校,踏踏实实学好工艺和技术,打好艺术的基础。
那时我并不知道,那位老师对我的帮助不仅是那些让我备受鼓舞的话,在我去面试现在的学校时,面试官见到我时说第一句话就是,那位老师发了邮件给他们,强烈推荐我。我当时真是又惊讶又感动。后来学校还通知我,因为申请学校时提交的作品集优秀,所以我拿到了奖学金。我觉得自己最幸运的时刻就是这一刻了。
三
去年九月,我开始在新学校读两年的传统艺术硕士,第一年学习各种传统工艺—贴金、木工、陶瓷、雕刻、彩色玻璃、拜占庭宗教画、波斯细密画等,第二年运用学到的各类工艺进行创造。
课程强度之大,让我感觉像回到了高三,从早到晚不停地干活,加上有时还要接私活儿赚钱补贴生活,每晚都疲惫到一头倒在沙发上就能睡到天亮,家里的床似乎成了摆设。最紧张的一个月,我白天在学校做彩色玻璃,晚上回家做刺绣,连续几周,每天只能睡两三个小时,但每天早上我都精力充沛,期待今天要学什么,又能做出什么样的作品。
曾经听过很多“千万不要把喜爱的事当事业”的言论,因为喜欢的事情一旦成为工作,就会因审美疲劳而不喜欢了。我完全不同意这样不负责任的说法。
我的体会是,做喜欢的事一定会觉得累,因为每一项技艺都是建立在枯燥的重复练习上的,没有什么捷径可走。然而我却充满欣喜,喜悦来自创作和练习的过程—这种材质原来有这样的特性;这种工艺在很多国家都有,却在完全不同的作品中使用……这些旁人并不了解的细节,是让我内心保持平静和喜悦的源泉,也是我与这个世界最舒服自然的连接点—仿佛五官的深层感受第一次被打开,造物主原来在自然万物间藏着那么多美好的点滴,为什么以前我会视而不见。
学校的年级组长说,有一次他出席某个艺术活动时,遇到了我以前学校的系主任。我问她有没有说我的坏话,他说:“你以前的系主任指责你,总是想要太多。”我哈哈大笑,说:“那是当然,学费那么贵,每分每厘都是我自己的血汗钱,怎么不能要求多学些。”
我没有接着说下去的是,我深知人生有限又充满障碍,我好不容易找到自己想走的方向,怎么能苟且虚度,当然是要把一分钟当两分钟用。
而找到适合自己的路,又是何其幸福和幸运。除去那些有条件却无动于衷的人,这世间有多少人,因现实的重重困难,没法扔下一切去寻求心之所向。
我真心希望,日后自己的作品能在一些冰冷的角落里散发些许光亮,哪怕只有一点儿,就像京都比叡山中庙堂前写的“一隅之照”,只要能照亮一个小角落,对我而言,一切努力就都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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