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文 _ 格桑亚西
王尔德『同志』
文 _ 格桑亚西
奥斯卡·王尔德的墓碑上布满了仰慕者鲜红的唇印
1
没错,我说的是爱尔兰作家奥斯卡·王尔德,19世纪杰出的文学天才,亦是著名的“同志”。
少年时多愁善感,读王尔德的《快乐王子》,读到小燕子爱上王子,不舍得离开他飞去暖和的尼罗河,每天靠啄点儿面包屑维生,最后冻死在王子脚下的段落,总是难过流泪,怕人笑,假装迷了眼。
现在读,还是感动,然后为自己高兴—能被王子和燕子的故事感动,说明心未荒,还有救。
这也是王尔德童话的魅力:文笔优雅单纯,故事简单透明,却直抵人心。
童话外王尔德的人生,既柔情似水,又惊世骇俗,色彩纷呈。
所以保守的爱尔兰是留不住他的,他去了巴黎。
都柏林只有他的雕像,在国家博物馆对面的小公园里。他慵懒地半躺在一块大石头上,一副自暴自弃的样子,左腿完全伸直,右腿蜷曲,拿一个烟斗,脸上是玩世不恭的表情,似笑非笑的,满不在乎地看着这个世界,眼中有嘲弄,有似是而非的颓唐。
雕像前立着块黑色石碑,刻有他的诗句和名言。
譬如:“人生有两个悲剧,第一是想得到的得不到,第二是想得到的得到了。”
“除了诱惑,我什么都能抵御。”
“我们都在阴沟里,但仍有人仰望星空。”
“女人是用来爱的,不是用来被理解的。”
“男人结婚,因为疲倦;女人结婚,因为好奇,结果两者都失望。”
沧桑老道,又深刻隽永。
和童话的凄婉唯美、悠远高洁完全不同,懒洋洋地半躺在石头上的王尔德完全换了个人。他参透人性,不再童真,亦不彰显赤子之心,只是一味的老气横秋,冷言冷语。
2
王尔德的情感经历也的确复杂,他爱女人,更爱男人。1884年,他与康斯坦斯·劳埃德小姐结婚,1885年和1886年连续生下西里尔与维维安两个儿子。1895年,因被同性恋人阿尔弗莱德的父亲控告有同性恋行为,王尔德被判入狱两年。
服刑期间,王尔德妻离子散,朋友们也视他若瘟疫,纷纷和他断交,唯恐避之不及,只有剧作家萧伯纳等少数人对他寄予同情。
时过境迁,一百多年前大逆不道的情感,在今天的欧洲大陆早已稀松平常。
如今的英伦,没有谁再对这样的性取向有公然的歧视和非议,更不用说是判刑。今天的王尔德们可以大张旗鼓地参加一年一度的伦敦同性恋大游行,可以和志同道合的人住在同一社区,有专门的酒吧可以狂歌痛饮,同性之间,亦可登记结婚,组建家庭。卡梅伦首相若想连任,还得放低身段,亲临他们的住地,聆听他们的诉求,为自己争取选票。
当代中国,对“同志”也有了一定的宽容和理解。1997年后,同性恋不再列入刑事犯罪;2001年后,同性恋从精神病中除名。这是社会的进步,亦是和谐的标志。
这其实是一个社会的软实力,你有选择的自由,别人也有。你可以选择你喜欢的A、B、C,同时也要尊重人家的D、E、F,这也是现代化,不以楼的高度、屋的豪华程度、GDP的多寡作为检验标准,却更加关怀、体贴、人文。
它的内核是自由、平等,它的基础是人权、法治。
隔一条街道,就是王尔德出生的房屋。
他的家世不错,父亲是一名爵士兼外科医生,母亲是一位诗人。
王尔德自幼显示出极高的天赋,精通法语、德语,喜欢古典文学,成年后的他先毕业于都柏林圣三一学院,再获奖学金,于1874年进入英国牛津大学。
他的旧居很普通,和周边住宅并无不同,只在蓝色大门的右上方多了一个椭圆形铭牌。牌子实在太小,很容易被忽视,与他魁梧的身材、满口的格言警句、在爱尔兰文学史上的地位并不相称,尤其与我心中的预想很不相称。
或者,伟大就是简单朴素,太过招摇,想掩饰的却往往是内里的寒碜和小气。已经有太过丰厚的内容,就不必虚张声势,不动声色并不等于默默无闻。
3
当年的都柏林还是保守的城市,又处于维多利亚时代,所以,只有巴黎,那个落拓不羁、视而不见的巴黎能够接纳王尔德。
1897年,获释后的王尔德立刻动身前往这个头上戴着花冠的城市,英伦已经伤透了他敏感的心。
他在法国隐姓埋名,和曾经的恋人阿尔弗莱德重逢,同游意大利,然后吵架、分手,缘起而聚,缘尽离散,像任何一对普通的情侣。不久后,王尔德就去世了。也许是因为伤心,也许是因为酗酒和纵欲。
王尔德只活了46岁。1900年,他客死在巴黎的阿尔萨斯旅馆,身边只有两个朋友陪伴。
他没有再回到故乡爱尔兰,就葬在巴黎郊外的拉雪兹公墓。100多年来,墓前总有四季无尽的鲜花,墓碑上布满女人的唇印。
这是拉雪兹墓地的一景,也是工人们定期清理时的麻烦。
这次去看,无可奈何的公墓管理当局已经给坟墓围上一圈厚厚的玻璃,既然挡不住,只好任由她们亲吻玻璃,好歹比石头容易清理。
这些优雅的巴黎女人,她们爱多情的奥斯卡·王尔德,爱他的体贴温存,善感多愁,也爱他的见异思迁,放荡不羁。王尔德属于全巴黎所有的女人。
就这样热吻了一个多世纪,还要继续吻下去。
不顾忌,不掩饰,不放弃,她们活像他笔下的小燕子。
每次我走进拉雪兹公墓,总觉得它就是个118英亩大小的华丽沙龙,在那里,肖邦弹奏钢琴,王尔德大声朗读,婀娜的邓肯赤足跳着《蓝色多瑙河》,德拉克洛瓦头也不抬地画他的《自由引导人民》,普鲁斯特一直在追忆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4
回到都柏林,回到《快乐王子》,回到王尔德的故乡。
爱上王子的小燕子帮助王子去巡视他的城市,王子通过燕子送出他身上所有的饰物。
最后,王子成了一座丑陋的雕像,他瞎了、穷了,像《简·爱》里的罗彻斯特。
燕子亲吻过他的手,死在他的脚下。那一刻,王子的铅心裂成了两半。
王尔德说是因为寒冷,我觉得是因为悲伤。19世纪的爱尔兰,贫困、饥饿、绝望,250万人逃离家园,在邮轮底舱里拥挤着,流浪到世界的四面八方。
那时候,“爱尔兰人”这个称谓,大约等于乞丐或贫穷。那年月,亡命天涯的爱尔兰人难得活过40岁,所以美国坊间有俚语:“你见不到一个灰白头发的爱尔兰人。”
当然爱尔兰的今天是美好的。童话的结局也美好,上帝派天使将人世间最珍贵的两件宝物带回:王子破裂的铅心和小燕子的尸体。
市长在拆除雕像后原本是要把王子破裂的铅心在炉子里熔化的。但怎么也熔化不了,只好把它扔掉。
市长不知道原因。我知道。
王子破裂的铅心里盛满悲悯的爱,和王尔德的内心一模一样的爱,坚强并执着。
就藏在他冷嘲热讽的外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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