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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题不过夜

时间:2024-05-04

文_卢十四

难题不过夜

文_卢十四

我爸是一位高中老师,他教了一辈子数学,技术全面,业务能力过硬。其中给我印象最深刻的一点就是他的解题能力超强。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永远能够手到擒来,迎刃而解。读过中学的人都应该知道,有些偏题、怪题是多么匪夷所思。即便我爸这样以做题为业的,也还是会遇到一些疑难杂症。

从小我就习惯了这样的场景:我爸一手拿着烟,一手拿着笔,写写画画,冥思苦想,经常一坐就是一晚上。

再后来,我上了中学,遇到难题向我爸求助,就变成我们俩头碰头,一起写写画画,冥思苦想。

我的耐心一般不会超过半个小时。半小时做不出一道题,我就觉得束手无策,意兴阑珊,自觉放弃。我爸却越战越勇,全神贯注,烟点着了半天也不抽一口,烟灰烧了老长一截。我不好意思让他看出我的不耐烦,只能强打精神,装出还在思考的样子。

思考固然很累,假装思考更累。我发呆、走神、唉声叹气、哈欠连天,我爸一看时间不早了,就会对我说:“你先去睡。这道题我再想想,明天早上和你说。”

我等的就是这句话。我对数学向来没什么特殊的兴趣,对这道题的答案也并不好奇—不就是一道题嘛,解不出来又怎样呢?

第二天我一起床,我爸一定会把我叫过去:“这道题我已经做出来了。”我一看解题过程—太巧妙了!真是做梦都想不到啊!我爸真厉害,不愧是数学老师!虽然我对解题没兴趣,但看到它真的被解出来,还是很兴奋的。

一次如此,两次如此,次次如此。他对上门求教的邻居家孩子说:“你先回家,我明天早上告诉你。”他对打电话求助的学生说:“这道题我记下了,明天早上告诉你。”到了第二天早上,他一定会告诉你。

后来我在学校里遇到难题,同学们都做不出来,我也会和他们说:“我带回去问问我爸,明天早上告诉你们。”然后不忘吹嘘一句:“这么难的题也只有我爸能做出来了。我爸,难题不过夜!”

事实上,我吹的牛从来没有破过:难题到了我爸面前,真的没有一道能过夜。

我爸在解题方面确实有天赋。但如果你以为我爸做到“难题不过夜”全靠天赋,那就错了。在几十年的时间里,我爸每天晚上都要做题。他常年订阅《数学通讯》《中学数学》之类的行业期刊,一期不落地研读。他曾经利用业余时间,凭一己之力,编写过一整套中学数学题库,卡片如山,稿纸盈尺。

对一位数学老师来说,“挂黑板”(在课堂上被学生的问题难住)是非常丢人的。一些水平不怎么样的老师经常“挂黑板”,即便一些优秀的数学老师,常在河边走,也难免会湿鞋。有一次聊天时,提起某位很不错的年轻老师最近挂了一次黑板,我爸感慨道:“他们这些年轻人,功夫还不到家。下班回家就看看电视、打打麻将,怎么能行呢?他们做过几道题?”

而我爸,自我有记忆起就没听说他挂过黑板。你看到的是他在讲台上挥洒自如,你看不到的是他几十年来做遍天下题。

早在中学时代,我就意识到,我完全没有继承我爸的这种天赋和精神,毫无希望子承父业。如今我成了一名业余码字工,经常熬夜写文章。在这个行当里,每天上演着编辑催稿和作者拖稿的游戏。作者们拖起稿来,理由千奇百怪。而因为大家都是这样拖,自己拖起稿来就更加心安理得。

我也拖过几次稿,但心里总觉得不好意思。有天晚上,一位编辑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一定要按时交稿。当时我在火车上,连电脑都没带,怎么写稿啊?但不知怎么的,我被她恳切的语气激发了豪情。我对她说:“你先去睡,明天早上一起床,你就会看到我的稿子躺在你的邮箱里。”

硬卧车厢已经熄灯,旅客们都已入睡,我躺在上铺,抱着手机码字。好几次困得手机从手中掉下来砸到脸上把我砸醒,硬是这样写了两千多字,我才沉沉睡去。

早上7点,火车到站。我一下火车,马上找了一家网吧,把那两千多字导进电脑里,又润色了一番,发出邮件。

那一刻,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快乐。在时间紧迫、环境不便、自己也并没有写作状态的情况下,我还是兑现了诺言,不枉对编辑说了那么豪迈的一句话……突然,我意识到:我说那句话的语气,不正和我爸当年一模一样吗?

我一下子明白了自己说这句话的理由,明白了那股豪情的来源。虽然我不擅长解数学题,但还是继承了我爸的热血啊!

以前我只是觉得我爸“难题不过夜”很厉害,却没有想过,当我呼呼大睡的时候,他是以一种怎样的态度,独自面对一道看上去无从下手的难题。为什么一定要把这道题解出来?为什么解不出来就不睡觉?如果题目实在太难,不睡觉也解不出来怎么办?

当我躺在硬卧上铺拿手机码字的时候,我也遇到了类似的问题:为什么一定要把这篇稿子写出来,为什么写不出来就不睡觉?如果实在没有灵感,不睡觉也写不出来怎么办?

答案很简单:我爸答应了明天早上给我答案,我答应了编辑明早交稿。小李飞刀,例无虚发,不要问他万一虚发了怎么办。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也不要问万一胡马度了阴山怎么办。

我爸能做到难题不过夜,我难道就不能写稿不过夜吗?从那以后,我开始对自己高标准严要求,决心做一个永不拖稿的码字工。古希腊英雄出场时总会自报家门:“我,阿喀琉斯,英雄珀琉斯之子。”现在每当我写稿之时,也会在心里对自己说:“我,卢十四,数学老师卢声孚之子。”

这样光荣的传统不是没有遇到过危机。记得有一次,我爸一大早就告诉我:“昨晚那道题做不出来。”我愣住了,那一刻我的信仰走到了坍塌的边缘。好在我爸接下来的那句话又让我把心放回了肚子里。他说:“我证明了那道题本身就是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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