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文 _ 潘建安
懂得风情
文 _ 潘建安
10年过去了,我却一直难以忘怀纽约街头的那个印度少女。
那是2003年夏天,我住在新泽西州一位朋友家,在他的家庭公司里担任经理助理。朋友从事的是毛绒玩具的批发业务。不过深感惭愧的是,在我任职的小半年时间里,我既没能签下一份订单,也没能售出一只玩具,真是愧对他当初不惜远隔数千里,将我从旧金山聘到了新泽西,想将我打造成“商战高手”的一番苦心。
朋友是我大学里的学长兼老乡,我读大一时,他读大三。毕业后他到了美国,在杜克大学读了文学硕士,后来改行当了生意人,将中国江浙一带乡镇企业生产的毛绒大熊猫、大灰熊之类的毛绒玩具用货柜运到纽约,再转手批发给几个犹太商人。
我短暂的商业活动,包括在纽约著名的贾维茨会展中心广场摆设摊位,展销毛绒玩具。那天中午时分,摊位前来了一个印度血统的女孩,高挑、秀美,睫毛长而微翘,看上去很像假的,大而明亮的黑眼睛正是我们在印度电影中常常看到的那种。她穿着一件紫色的长裙,但似乎更像长袍。她眉心的一点丹红标明了她的待嫁之身。
她看中了一个长约半米的大熊猫,抱在怀里左瞧瞧,右摸摸,还轻启朱唇,轻柔地触碰着大熊猫的耳朵,那种动作介于“吻”与“耳语”之间,有万种难言的温柔。
朋友见她喜爱,便说:“你喜欢就卖给你,15美元。本来这是展品,我不卖的。”
其实,这是为期3天的展销活动的最后一天,所有的摊位都在卖展品,免得再拉回去。朋友这样一说我就知道,他的生意脑筋又转动起来了。早晨我明明听他说过,这种最大的大熊猫卖10美元算了—他进货的价格连3美元都不到。
女孩瞟了他一眼,还价说:“10美元,好吗?”
朋友笑了笑:“10美元?我还是留着给我女儿吧!”
我绝未预想到的美丽一刻就在这时突然降临:那女孩侧着身子,她左边而非右边的乳房—丰硕而茁壮的那种圆润,值得为之而死—轻微地、不经意地,触到了朋友裸露的手臂。这种肉体与肉体的接触几乎只有1/60秒的时间。一只乳房的轻微颤动,使得另一只也颤动起来。
世界上的许多果实,因为过于甘美,往往就这样无风而动,让俗世中浑浊愚笨的心,怦然悸动。
女孩扬起脸来,斜着瞥了朋友一眼,说了下面的一句话:
“Be nice to me(对我好一些)!”
无论我的英语如何差劲,我也完全感受到这几个单词的情感冲击力。我为期半年的国际贸易经历在此刻土崩瓦解,灰飞烟灭。我知道,我这一生怕是做不成商人了。还有什么诱惑比美和青春更大?还有什么深渊比含情含怨的眸子更深?
朋友不为所动,用久经商场的口吻说:“小姐,如果不是做生意,我宁肯把这个大熊猫送给你。我租这个摊子,3天的租金就是2000美元啊!”朋友的话完全是实情,因为支付租金的支票正是我这个经理助理开出的。
印度女孩无奈地走了。望着她的背影,朋友老练地说:“你瞧着,一会儿她还会回来。”
我真的希望她还能回来。望着那一袭紫裙在喧哗、庞杂的展厅里越走越远,我对我这位昔日的校园才子、如今的美国小商人学长充满了同情和悲悯,其中也混杂着对自己的厌恶。当印度女孩对我的老板兼朋友露出那样妩媚、粲然的一笑时,我虽然并不是这场小小风情的受益者,只是它的观众,但我的心,那颗生计无着、寄居朋友地下室的心,犹如春雨后的细草,骤然之间绽放出多少的鹅黄与嫩绿!我打定主意,不管朋友如何看待我,等那位女孩回来,我一定要自掏腰包,帮她付5美元,让她抱走那个又白又胖、憨态可掬的大熊猫。我这个每天只挣20多美元的经理助理,在可望而不可即的美女与同样可望而不可即的美元面前,竟然心乱如麻,脑子里尽是小时候看的印度电影中“丽达”那样的俏佳人。
印度女孩最终没有回来。不一会儿,走来一位南美洲的老婆婆,她看中了那个唯一的大熊猫,二话没说付了15美元后抱走了。朋友接过钱,笑着对我说:“你看,忍一忍再出手就多卖了5美元,中午的盒饭钱赚回来了。”他将多挣的那5美元塞到我手里,要我到附近一条小街的外卖店买两盒炒米粉回来。
这是我吃过的最糟糕的炒米粉。从此我厌恶这种饭不是饭、面不是面的东西。
在那一瞬之前,曾有许多年如覆水难收;在那一瞬之后,又有多少年如逝水无痕。我这双由少年而青春、由青春而中年的眼睛,看到过多少贵妇、多少风月俏佳人、多少青苹果一样尚未发育成熟的少女,她们一个个走进尘世的万千无奈中,成为水中月、镜里花。“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这种宋词中的大自然的风情和纽约贾维茨会展中心异国女孩瞬间展示的纯然的女性的风情,原来是沉潜在我灵魂中最隐秘的风景啊!
也许,正因为我是“泥做的骨肉”,所以,任何“水做的骨肉”都能将我消融。委顿成泥的那种感觉和过程可能只有一瞬,而这样的一瞬,却长过许多冗长而乏味的一生。
图/马冬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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