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张敏华
吴根越角。荡荡平川。
油菜花、蚕豆花和豌豆花开了又谢。结荚的角果,是植物的人生,被意义所生长。
蛙鸣藏得深。藏得深的,还有我身后的香湖[1]——
白鹭搅动湖水,但湖水还是凉的,鱼虾不在我梦里。不在我梦里的,还有废弃的鱼簖和漏洞百出的渔网。
时间是抽不干的湖水。
湖是塵世间的伤口,水越深,创口就越深。
晨曦里,成片的桑树林弥散着桑葚香。
树枝上的蛛网,细微的水珠闪着光,风的神经在跳。
麻雀飞出树林,我在它们身上看见了湖的风脉。灰椋鸟钻出水面,我在它们身上看见了湖的水脉。鱼虾在湖光中闪现,我在它们身上看见了湖的命脉。
水天一色的香湖,有限与无限的水域,先知而后觉。
芦苇。水草。水葫芦。菱花。
在湖的内部,我看见父亲变成了鱼,母亲变成了虾。
湖上舢板,像一只失聪的耳朵。
“暑雨若混沌,清明如空虚。”[2]
我在湖里洗手,想起每年的冬天,悲伤都会来这里结冰,我落下了泪水。
无论是春夏还是秋冬,阳光或雨雪都会落到香湖的深处。
抚今追惜,我看见谁了?看见了什么?
水乡泽国,细碎的烟雨月迷津渡——
时间越来越近,又仿佛越来越远。只有我还待在湖边,等候湖上的芦苇抽穗开花,我花白的头发才有了归宿。
竹篮打水,湖水洇湿了身子,我仍然留恋昨夜的旧梦。
落日归途,夜晚之门虚掩着离别。
收起渔网,将鱼虾放生。
一颗漂泊的心伏贴于湖水,内心宁静而苍茫,眼神温润而迷离。
看风得风,见雨得雨,风雨倾巢而出,追随我一起探寻香湖的身世。而我身体里的香湖,水深湖宽,像一面镜子,返照生死。
抽刀不断水。湖光之上,弦月度我——
生死之惑,谁能看透?
一梦到香湖。
光阴似水,万物如斯,湖水析出时间的空荡——
一年过去了。五十年过去了。百年,千年也近在眼前。
被时间打碎的瓦片,打着水漂,水波生烟。
香湖,上承天光,下接鱼米,在江南宽大的水袖里藏着乾坤。
上善若水。香湖留给我一双清澈的眼睛。
天启初年,明南京工部尚书丁宾从县志里出来,致仕回乡,隐居香湖,退归林泉。
时间迎来了行善者,赈灾扶贫。
香湖之滨,行善搭建的六塔,倒映在波光潋滟的湖水里,与一群白鹤互相映衬。
湖水顺从菱叶,人心顺从良善。
湖光指向福安,香湖更香了。
阅读时光,湖光水色返回镜子。
清乾隆年间,秀才孙燕昌在湖边一边散步,一边吟诵《魏塘竹枝词》:“雅与孤山一例看,朔风吹破蜡千丸。披图静对横斜影,犹带香湖月色寒。”
我,一个书童,擎着小灯笼,跟随他身后,他手里的老烟斗忽明忽暗,他穿长衫披马褂的身子显得单薄。
香湖需要这样的场景。
但当我一觉醒来,这样的场景就瞬间消失。
原来香湖也有伤痕。
喝一口香湖水,咽下一生的悲悯。
还是香湖之滨。
“隔湖相望,除了看见树上的鸟巢,我还能看见什么?”
有些乡愁很归心,似乎是从泪水中渗出来的。
湖畔,在祖先的墓地上,狗尾巴草迎着风——其实我和狗尾巴草一样,都无法挣脱对泥土的依恋。
莼鲈之思,故土难离。
这些年,我才明白,一杯香湖水,竟是我的生命之源。
[1]:香湖,浙江嘉善北部沉香荡古称。
[2]:唐·储光羲《仲夏入园中东陂》诗句。D19BC44D-3F45-41E3-9885-2DEEF8BB07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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