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雷黑子
铜瓦厢,守护黄河一辈子。
铜灵翻滚,也许是它故意忘记的八千里虐浪重创;铜魂抽穗,也许是它不愿提起的四千五百万亩灾荒。但是和它从小玩到大的泡桐树,每年仍然坚持脱着铜瓦厢的旧衣,发着铜瓦厢的新绿,长红铜瓦厢苹果似的夕阳,呼唤着它丢失已久的小名。
铜瓦厢的小伙伴里,最爱哭的,就数泡桐树了。
当然最透明的,也是泡桐多愁善感的泪滴。
清澈玲珑得每一串泪珠,都能搅动女儿家铜做的心弦;每一行泪痕,都能看得到历史的手纹,因过失的伤害而追悔莫及,整日里手持桐花,以泪洗面。
泡桐树里也有不爱哭的,那就是焦桐。
因为它自幼坚强,与很多心怀苍生的老人握过手,即便是偶有泪流,也是感同身受的悲悯之泪。
暮色甜润,清洗着铜瓦厢的气管与肺叶。
泡桐树下长不大的小花猫,只知道患染三高的土壤,在泡桐临床后各项指标普遍开始回落,却不知道自己之所以能够冻龄,正是因为泡桐树驻颜有术,是位抗击衰老的行家里手。
一枚泡桐叶,就是一只可以为百姓遮天挡雨的手掌。
翻过来,就把致富的秘诀下载到了勤劳的瞳孔里;再翻过去,铜瓦厢那些脱贫攻坚的盐碱事儿,弹指间被扶持成元气充沛的精准音符。
椿树不会趁春天出差,就央求它给夏天捎带清凉。
清贫切得再细也拌不成凉菜,只有劳瘁里轧出来的芝麻油,才能把椿叶调出幸福的口感。
香椿树,铜瓦厢最有能耐的厨师。
把每一道春天都烹饪得馥郁芬芳,煎得椿叶初恋一样,外焦里嫩。
臭椿树,如饥似渴地吸食着大地的痉挛,缓解着时光的痛楚,使出浑身解数,用黄河水浣洗出了铜瓦厢焕然一新的春装。
在黄河大堤的怀抱里,不会因为椿树有香椿和臭椿,就简单地认为椿树有好坏,春天有香臭。很多和臭椿树貌似的事物也繁衍春天。
臭椿自有臭椿的奇数。
铜瓦厢的盐碱地,无不翘首期盼臭椿树的驾临,它奇强的萌蘖力,治愈了河滩里一块又一块重疾缠身的噩梦。
当然,香椿也有香椿的偶数。
窃窃私语的香椿树,血液里流淌着,任意一个季节都无法模仿的爱情。
掐一枝相思,插在碱地;截一段乡愁,埋在沙滩。
这就是身在异乡的铜瓦厢人,日常耕种的梦。不敢奢想来年梦熟时,能否收获一碟椿香,故乡却总是那么令人喜出望外,每年都被馈赠了满桌的春光。
没有比铜瓦厢的柳树,更温柔的树了。
它可以为任何一朵浪花弯腰,也可以向任何一波急流低头,甚至五体投地,只要洪水肯守规矩,老老实实地卧在河堤下,玩耍也好,睡觉也罢。
秋天里的柳树,是洪水最怕遭遇的狙击手,因柔顺而缠绕,因缠绕而密集,因密集而滴水不漏。
冬天里的柳树,是假日休闲的少女,穿着冰做的衣裳,闪着七彩光,和蜡梅争奇斗艳。
春天里的柳树最贤惠,把一年里储蓄的最温存的心思,全都做成了柳葚,盛上铜瓦厢贵客的盘盎。
吃不完的,就打包装进体贴的柳絮。
让乘坐着风的絮,把铜瓦厢的偈子,带到你想不到的远方。
整整一个暮春,柳树都在夜以继日地忙碌着,吐露着铜瓦湖的心声,倾倒着黄河流逝的潋滟,给铜瓦厢的万里沙滩,披上了盈盈白纱,憋着气,捕捉着沙粒的魂灵,与千年前沉在河底的柳木船对话,相互谅解着风和日丽。
也许只有在唇齿间复活的柳葚,才看得到。
那些阴影,不过是阳光深思后,宽厚地捡起的人性背面。
虽然铜瓦厢的名字,被历史这块橡皮悄悄从地图上擦去,但是温顺的柳树一直厮守着铜瓦厢,没离开过这块伤痕累累的土地一步,和铜瓦厢的儿女们一起,用柔韧的性格和刚强的汗水,重铸着铜瓦厢的传奇。
楝树来到铜瓦厢的时候,身上披着黑夜皴裂后的感叹。
每一株楝树苗,都保持着老鸹的体温;每一个良宵,都被老鸹衔走过;每一个清晨,都在鸹叫里诞生。
二十四番花信风,最后一位在铜瓦厢出场的,是楝花姑娘。
楝花姑娘在谷雨中悄然而至,为楝树洗去满身的委屈,涂染着素雅的淡紫裙裾。
如果楝树愿意和紫色烟花,深入浅出地交谈一次,璀璨肯定会珍惜,坐落到枝头的新月。
夕阳哪怕是回头望上一望,也不会与新月擦肩而过。虽然只是蓦然的回首,再深厚的文明,也会感动得通透起来。透过瘟疫燃烧过的荒漠,在大河之湾,人心的缺口,种植一颗楝楝豆钢做的骨壳。
把童年里赢得的楝楝豆,都弹到黄河的西岸,弹成最害羞的夕阳。
让穿着楝花裙的小揪揪,每晚都能把落日捡满篮筐。
把那些頭脑长癣的日头,都放进楝树的树荫里,涂一涂楝树亲手熬制的楝花膏,清醒成光洁的月亮。
把羞怯的楝花香托付给风口,脆薄的风声,都会被滋养得铜哨一样硬朗,就连树荫里小黄狗乘凉的呼噜声,都变得绵香流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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