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碑（外二章）

杨剑文

一个人要选择一棵树做自己的墓碑。

一棵树，是活的，可以生长，可以开花，可以结果；一棵树，四季可以是四个模样，精彩、变幻，仿佛一个人的生命历程……

一个人要把一棵树当作自己的墓碑！

要把自己可能有也可能无的灵魂寄放在树洞之中，有人来看或者从来没有人祭奠，都无关紧要……

一棵树是一个人的墓碑，一棵树代替一个人活着，听风从远处来，看雨从更高的地方来，想着云飘走的远方……偶尔，在无星无月的夜晚，回想一下前尘往事，把泪水当作露珠挂在树叶之上，等待着火红的朝阳，深吻。

一个人，把一棵树当作自己的墓碑。

让树的体温代替石头的冰冷，让树的繁茂代替砖石的死寂。

一个人想要把他未完成的梦想也一起埋葬在一棵树下，让一棵树去延缓他的生命时光……

一个人要让一棵树成为自己的墓碑，这是他最后的愿望也是他最后的梦想。

风来，吹动树叶，那是一个人在翻动他的自传的书页，那也是一段长长的碑文。

谁在小声地读出……

乡下来的外祖父

车来。车往。穿梭交织。编织着城市准备过冬的棉衣。

外祖父站立在车流之中，他的棉衣已经穿上，箍住弯曲的身躯，像一只笨拙的老企鹅，

他看不懂：红灯停，绿灯行。

红灯，像外祖父焦急之后的脸颊一样红。绿灯，像外祖父种植出的上好的绿豆一样绿……但是，绿灯此刻却像是城市这只大王八的小眼睛，睥睨着车流之中的外祖父，迈出一步又退回去两步，迈出两步又退回去一步。外祖父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在车流之中无所适从……

马路对面的医院能否医治外祖父此刻的心情？

车来车往。红灯绿灯交替闪烁。

那些速度飞快的汽车，像织毛衣的银色的针乌色的针红色的针蓝色的针黄色的针绿色的针……像一把一把七彩的针，来来往往，穿梭交织，继续为城市编织着准备过冬的毛衣……已经穿上棉衣的外祖父，在车流中像是一只淋透暴雨的小鸟，缩起脖子，又迈出一小步……

马路对面的绿灯会不会在下一秒亮起？

城市的夜晚，渐渐笼罩过来，真正的冬天很快也会来临。

茶叶·咖啡

茶叶与咖啡，结束树上的时光，带着独属于自己的味道與记忆……

曾经的两棵树，还站立在那块土地之上，像我们在纸张上画下的一个符号。它们是否也曾像我们一样有过轰轰烈烈、水火不容、仇深似海？

两棵树的思想——茶叶与咖啡，在一只杯子中触摸到彼此的气息，

在一只杯子之中，

茶叶站立在白天，咖啡静躺在黑夜，

短暂。零散。茶叶与咖啡，没有邂逅的意外，没有重逢的惊喜，更没有深情的拥抱……

只有，只能，触摸到杯子之上的气息，它们才知道彼此隔着什么……茶叶与咖啡，它们代表着远处的两棵树，它们也代表着近处的自己，

可是，它们，

无法完成它们的相遇——在同一只杯子之中，它们无法完成它们的爱情，哪怕只是在相遇之后的毫无结果……

茶叶，站在白天，

咖啡，躺在黑夜，

用滚烫的水，朗诵各自的诗歌，

茶叶听的到？咖啡听的到？也许，它们已经无需语言。

茶叶，咖啡，它们是两棵树的思想——那仿佛就是一段故事中反复说过的前世……

今生，它们是茶叶是咖啡，用一只杯子的口去讲述……

一只杯子，却只会沉默，像深不见底的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