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梦天岚
湖水中的陶罐
一只陶罐在靠近湖岸边的浅水中隐现。一只曾经用来装水的陶罐,现在被水装着。
它有两只被简化的耳朵,或许是太专注于倾听,它的耳蜗不知去了哪里。这让我想起湖面上漩涡的形状。
它到底在倾听什么?仿佛耳朵总是不够长。
我相信湖水的每一次晃动都源于一个秘密,湖水中的陶罐从不透露半点。
它腆着浑圆的肚子,只想着在湖底的淤泥里陷得更深。它装的水不再出现在谁家的灶台上,装它的水也不会因它是一只陶罐,而担心自己会被某一双手提走。
这应该是一只被遗弃的陶罐,因为在某个墙角空置了很久,没有水,就如同没有生命,它就是泥,有形状的泥,被火窖烧制过的泥。当泥归于泥,它的形状还在,它应该感谢火。
它是泥中的骨头,只要你敲打,它仍是一只响当当的陶罐。
我也是一只陶罐,一身的泥味,在年嘉湖畔晃荡着身体里的水。
总有一天我也会回到泥里去,以一只陶罐的方式。
我会保留我的骨头,它们是经过锻打的铁器,只要你敲打,它们的响声里会有湖水的清澈。
当然,还会有一些神秘之物,它们或飘逸如烟云,或凌厉如刀锋。迫于一种更大的神秘力量的制约,它们的神秘将不再显现。
秋天来了
秋天来了。
它知道夏天烧坏了脑子,火得有点过了。秋天来的时候,阴着一副脸孔,显得心事重重。事先它并没有料到,自己的到来会受到人们的欢迎。这说明人没有想象中那么无聊,他们分得清是非。这反倒让秋天有点不好意思。
秋天是赶着二十四只老虎来的,凶猛的一群,不受控制的一群,赶着赶着就走丢了,一只接着一只不见了踪迹。它立在山坡上四处张望,那些色彩斑斓的毛皮已一张张消失在远方的丛林。
秋天突然感到了自己的孤单,它的孤单巨大,阴沉,没有边际。它带着它的孤独,往时间的深里走。
当秋风起时,它总不忘挟带着冰凉的雨水。沿着栈道,堤岸,树梢,没有瓦片的檐顶,贴着窗户的玻璃往下淌。当然,也有秋阳高照的时候,秋天的太阳将肃杀之气给了秋风,它更像是一个贫血的人,无害而温暖。但这样的温暖是不够的,不足以温暖人心。
秋天就带着这两样东西,越走越深。像一个远游者,背着两樣简单的行李,循着落叶和石阶簌簌前行。
再往前走,它会看到一个湖,湖那边就是冬天了。
它肯定会在湖的这边停留一会。我也到了秋天,深深懂得这种停留意味着什么。
一滴惊醒的水
一滴惊醒的水会有着怎样的形态。
在年嘉湖,我看到一只翠鸟在掠过湖面时,一滴水突然跳起来。它跳得不高,只是迅疾地一闪,就落下,让人来不及看清它的双脚。一定是翠鸟的翅膀在像箭一样飞过时,水面上的一条小鱼被吓到了,魂飞魄散的它为了逃命,整个身体条件反射般剧烈地搅动了一下。翠鸟飞走后,湖面很快恢复原有的样子。
一滴睡在湖面上的水,像睡在光滑柔软的绸缎里,在波浪起伏的摇床上,睡得太久了,实在是有点沉,即使是艳阳普照也不愿意醒来。它一定在做一个美梦,梦见自己,在一群水里,在一条鱼并不可靠的脊背的上方,这并不妨碍它继续自己的美梦。
它梦见了什么,我们一无所知。
我们只知道再久的梦也有醒的时候,一滴水的醒,没想到是以这样一种方式。
一个美梦倒更像是一个恶梦。不知道一滴水是应该庆幸还是懊恼。只是一个瞬间,当一滴惊醒的水回到一群水中,它的任何想法都有可能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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