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角地图（五章）

谷莉

缺角地图

它以缺失彰显存在，以目力不及的空摆脱喧响。

双足可以遍及的地方，惟失一角，那一角就是辽阔也难以企及的念想。

多少念想被蒙蔽。如同一块玻璃被擦到透亮，经过的人会忽然如盲。大踏步，毫无防备，撞上，甚至受伤，才知道，这不是轻盈的缺口，是坚实的墙。

于是，那缺失的一部分正是可以大口呼吸的自由，以未知召唤神往。即使是忧伤的神，也有充满的热望，扭转生之迷途。

树 花

我用新生的芽呼唤树的名字，呼唤被风劫持，抵达他的耳畔的消息是微弱的心音。

这样已经足够了啊。轻细的酸楚钻进皮肤深处，使褐色枝条慢慢孕出水润的呼吸；我的眼神就藏在他的身体里，会长出叶片，神给予的安抚。

时间是界限，一朵花懂得灵魂的顾盼，不会那么急露出欢颜，更不会忙着幽怨。她用隐忍刻画思念，用思念翻动夜晚。

滴滴答答的钟表，也会数着四月的脚尖，并把那星星一样的碎步挽进片刻酣眠。

仿佛忘了春天，睁开眼，花儿开了。

一树芳华，我只认取属于自己的那一朵，不喧哗，只默念：

春日短，君记怀，总有别离胜雪。

礼 物

在你来临之前已有预兆。

我把梦说给你听，你露出温泉般的笑容。我听见水花儿的悸动，那是你第一次放下石头。

关闭许久的喉咙发出疲倦的回音，细微的波浪颤动。我发现，我的怯懦慢慢放松，而你的光辉解下缆绳。

出发是坦然的，正如抵达不需要借口。

这一天，我焚香，煮茶，端坐于窗口，慢慢拆卸穿越荆棘的风声，慢慢收敛灰色的袖口。

夜幕睁开眼睛，远方在凝视中展平。像湖水，不说坚定，也不说深情。

窗外的大雨

之前，浓稠的乳汁在漆黑的天幕上滚动，犹如海，被尖叫的白浪占据。

啼哭止，万世在此呼吸。运行的神秘，在观望者的眼中膨大，竟要逃逸。

我好像还在母亲怀里，饱满到涨溢的给予使我躲闪。雨，忽然喷溅。

亿万支箭，射穿封闭的谜团，使灼热的疑问流散，使预设的答案破败。

我也是被射中的那一个，窗口的耸立帮我阻拦了箭矢。仰起脸，倾斜喷洒的爱意疗治深彻的空旷和唏嘘。

大地生长牵系。雨的密林，养育绿色花枝。枝上的微笑，属于久远的记忆。

记忆被幻觉喂养，模糊命运的形状。

大雨之夜，所有道路都消失了——

收束于小小的窗口。

雨声养育的瓶子

她有细瘦的腰肢，蓬勃的胸部，海藻一样的长发——

但只在夜里散开，分布细密的星光和雨声。

瓷质的雨声，刮亮星斗，这与真实多么不同。

人间喧嚷，都不去了瓶中。唯雨聲是更大的寂静，围拢春与秋，花与叶，繁盛与凋零。

小小的瓶子，无颜色，有冷泽。太长的冬天打磨过的容器，比雪更多一些忍耐，也深藏宽阔。

她的胸腹因之鼓起，圆润的岁月在瓶口降升，使深挚却隐秘的召唤成为可能。

雨又将来临，谁的眼睛挂满雨声？

梦境之外，睡莲醒来，荷鼓荡绿裙。你必须涉水，甚至深陷，才能领略非凡的美。

因此，雨声养育的瓶子，有你无法洞彻的伤悲，与欢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