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洪放
长夏至
雨是在黄昏开始落下的。雨丝绵长,从草房子的檐上清浅而下,眉眼生动,好似在看着你。而你也正在看着她。门槛光滑,屋内是粘土屋基。这是堂屋,一群半大的小鸡,逃过了端午,现在正欢快地啄舔着彼此的羽毛。
整个屋子都是静的。长夏至来了。
南方的河流此时才真正地发动了。后院子里的猫,开始从叫春变成了微微拖着小腹。早年的纺车还架在偏房里,只是上面都积满了灰尘。那个坐在纺车前的人早就走了,但纺车前还是有一股幽冥的气息。这气息与这长夏至的绵长揉合到了一块,就像一只青团。然后被这黄昏的雨水一淋,青团慢慢地生发出香气,生发出个头,生发出骨骼。
農事渐紧。蛙鼓更紧。在雨水的那边,准备出远门的人,正站在檐下。
雨水带着他开始行走。长夏时日,他的心里一点底也没有。除了这庄子,他从不知哪里会让他稳妥。堂屋的桌子,端午饮剩的酒还在。半人高的艾蒿却已的的确确地枯黄了。
枯黄了的艾蒿有醇厚气息。而新鲜的艾蒿却更多是辛辣气息。
雨很快就停了。雨来,只是赶这长夏至的趟子。不过它造成的那些小小的池塘,现在却正盛满了一年中最长的天光。
漠漠水田
只有春水浸润的水田才能算作是漠漠水田。那种透明的与天与地浑然一体的阔大的镜子,虽然被时而坐起的田泥给俏皮地分割得大大小小、极不规则,但是,水在田泥之下,互相交织,亲吻,促膝。白鹭真的飞过了,影子从镜面上划出波纹。
一切都与秋天迥然不同。秋天的高远,现在是密密地往下低。低到了春水里,低进了泥土里。
有人从田埂上经过。他弯下腰,试了下水。水有些冷。他的皱纹掉进了水里,一晃一晃。他又将手伸进水的深处。于是他触摸到了田泥。
湿软。经过了一个冬天,田泥像大姑娘似的,在他的手掌心里羞涩又暗含着浅浅的萌动。他抬头看天。一架飞机刚刚飞过去,长长的喷气留下的白色长带,束在天空之上。而那些白鹭,停在不远处的老坟的油桐树上。
其实,他清楚这漠漠水田里还有着许多跟他一样在动着心思的活物。细小的蛙,更细小的虫子,水草中的银白的小鱼,还有去年曾被他一再看过的那只青花的长蛇……
节令改变一切。水田这巨大的镜子,照着南方寥廓春天前的最后片刻的静寂!
木槿和异乡的说唱人
木槿花先于黄昏,缓慢而有层次地进入了暮霭。当南方大地长夏这夕晖,如同一匹终将逝去的流水,木槿安然沉静。它的花朵开始藏进浓密的枝叶。远望,单朵的木槿花很容易被忽略。而在乡间生活了许多年,我几乎不曾注视过单朵的木槿花。它一出现便是一大堆一大堆,甚至趋向于丧事般的素白。连同它微微的辛辣的气味。人们走过用木槿扎成的篱笆,总是侧着身。木槿将菜地与行人的道路分开。人们更多注视的是菜地,或者菜地那边田埂上正走过来的异乡说唱艺人。
说唱艺人走过田埂,来到木槿扎成的篱笆前。他顺手拉过一朵木槿,没有摘,只是凑近鼻子闻了闻。他说:“这无穷的辛辣啊!”乡村上的人并不理解。乡村上的人给他水,给他米,给他堂屋里昏黄的灯盏,给他那沙哑的嗓子以泪水的应和,给他那陈年的牛皮鼓以高亢的节奏,给他忽然从漫长的情节中掐断嗓音和鼓声以满怀虔诚的静守……
那一夜,木槿从篱笆上起身。它们三五成群地挤在门外。
直到异乡说唱人离开这南方的栀子河,木槿依然回到黄昏。只是它辛辣的气味里,有了缓慢而分层次地进入黄昏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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