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瘦西鸿
丝词(组章)
瘦西鸿
五千六百多年以前,您是否料到,我会穿过这个冬天的浓雾,拜谒在您的墓前。当我对着嫘祖山喊一声妈妈,您是否要五千六百多年以后,才会听见。
透过桑林掩映的天空,我看见您母仪天下的脸,多么明媚慈祥,在丝一般柔软的巡行路上,留下银白的光。
嫘祖,这是公元2015年的孟冬,我是您的千秋万代。
在您的墓前,我燃三炷香,以从农耕时代跨越到数字时代一万年间仅有的一代人的卑躬和曲膝,叫您一声妈妈,并殉葬我凝望苍茫时空留下的所有目光。
嫘祖,我是您离家太久的孩子。当我以人的名义,来到世间,我一直追寻的生的价值和意义,总在人间迷失。
我贪恋文字,常在不眠的夜里,与一粒文字计较、干仗。
在盐亭,我翻遍夜的每一个细节,像捋着一条条身体里的血管,想在血管里找到最初的一粒血。
我作了时间的间谍,把家族基因的密码,交给酒液。
酒液掀起的巨浪,让我灵魂的花朵,皈依了您高过天空的俯视。
而当我站在您的墓前,我只看见一座堆成山的时间,把沉默越垒越高。
我无法叩到墓门,更无法叩问自己的前生。
她真的不是蚕,她就是一只天虫。
在盐亭写诗,用别人没用过的词,写别人没写过的诗。
偌大的一片桑叶,斜铺在祖国的天空下。她吃下天空,用时间的缺口,兑换丰腴的腰身;用桑椹的乳晕,点缀腮边没有红够的余韵。
她一丝一丝地吐出内心的梦境,一行一行地写,以字为家,建造银质的宫殿。朝廷中,她是最温婉的一位蚕娘,却怀揣着飞翔的梦想。为了轮回的命,那曾经建造得无与伦比的宫宇,又只能用自己的牙齿,咬开一个孔。
而人世间,当我有了飞的欲望,又去哪里找到一个可以咬开的孔?
丝源山,顶着满头的浓雾。我是时光中剥茧的孩子,剥着天空里的阴,尘世间的暗,和自己骨头中的抖。
而藏丝洞,多像我脑中的勾回。越是有太多的杂念,越是有无尽的空茫。
一条丝织的路,从这里爬上人的身体,爬上地球的身体。我在这条路上,赤裸而孤单地走着。
以物易物,我用满头浓雾,换回此生丝一般孤单的一个词。在时空里孑然一身,延伸着谜一般的情丝。
去字库的早上,露水跟着我一路疯跑。被打湿的足音,溅在一株蒲公英的怀里,像暗夜里,被烘烤的月亮。
盐亭,只是祖国的一个小县。却拥有20多座字库塔,在纸一样平铺的时间的表面,突兀出文道的尊严,耸立起警世的古训:敬惜字纸。
去字库的早上,途遇一位前朝的夫子,怀揣被写坏的字。他很羞愧,像要偷偷地扔掉自己残疾的孩子。
他怀念他的爷爷,为了建这座塔,几乎把一座山的心思挖空,才凑足这些石头。而塔心留下的空,真的足以存下几代人的败笔。
初冬的早上,在盐亭,一座字库就像一把锁。
众多植物的诵书声,铺满一地,被它轻轻锁定。
我则像一把钥匙,在时空的暗道里,摸索着唯一的出路。
我怯怯地走着,内心翻滚的文字,被他猜到。他教育我,要放下,放下这些在心里自以为滚烫的字,留出足够的空,才会虚心,才会使自己更像一座端正的塔。
为什么我不敢写下时代的痛?为什么在文字里游戏人生?
一座盐亭,像一只倒扣的酒杯,把我夜里疯狂饮下的醉,再倒出来,依然是不痛不痒的岸然唏嘘,不伦不类的隔靴搔痒。
一粒字,从纸上逃出来问路。
他头发花白,俨然一位长者。我诧然于他的谦卑,又愧觉自己本已是一粒错字,硌在时空的咽喉,落下这许多的病。
去字库的早上,想着人生那些败笔,我恨不得连自己一起烧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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