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袁 勇
汉语先锋:潜伏在背叛与反讽中的存在拷问
——评王杰平《间谍》组诗
袁 勇
长时间以来,我们的审美疲劳已经习以为常了。而这组诗,给我们打开一扇别样的窗,带来一次全新的视觉冲击。
——梁 平
英国小说家康拉德写过一部探讨社会道德问题的小说《间谍》,小说采用言语反讽和戏剧反讽两大模式,将戏剧反讽的喜剧和悲剧效果融合起来,以轻松、滑稽的笔调展示小说人物的悲剧命运,从家庭伦理和政治伦理的角度对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英国社会道德堕落现象进行了深刻的批判。王杰平发表于2014年第九期“每月推荐”栏的《间谍》组诗,与康拉德的艺术表现有异曲同工之妙,组诗开篇打头的《信任》绝对是令人振聋发聩的经典之作,全诗如下:
《信任》
信任或被信任都是极度危险的
一个间谍
正在为获得某种信任做着种种努力
包括献出尊严
和手臂
今晚间谍在南山开会
来的都是隐秘之人
幽暗中 他们用耳朵说话
用眼睛倾听
用嗅觉信任
用眉毛冷笑……
很快 个人的小伎俩
就汇入了集体的大阴谋
我当然有理由坚信
因为信任 危险就已降临
我们必须怀疑
怀疑才是生活的本质
孟子说:诚者,天之道也;思诚者,人之道也;孔子说:民
无信不立;陈子昂说:兄弟敦和睦,朋友笃诚信……信任是正能量,我们需要信任,人与人,集体与团队,民族与民族,国家与民众,国家与世界亦需如此。但古今中外,因信任或被信任而终致悲剧的比比皆是:隋炀帝倚重宇文化,结果江都宫变,他被宇文化率领禁军逼死;拿破仑最信任的格鲁希元帅,因未支援数英里之外的皇帝,终致拿破仑滑铁卢惨败。所以我们有理由坚信,当信任和被信任双方将信任达成获取某一特定目标的手段时,信任就成了一把“杀人刀”。
《间谍》(5首)之所以被《星星》主编梁平先生赞誉为给当下的诗歌读者“带来一次全新的视觉冲击”,原因可能有三:一是我们淡忘许久的战争年代间谍的特殊表述口吻和现代诗歌语境穿插揉合产生反向张力所带来的阅读快感;二是以间谍个体或集体的活动形式与内容直戳当下部分人信仰、诚信缺失和零互信的生活状态以及生存危机;三是对这一现实的无情揭露、批判而终致的非凡意义,即以间谍的身份说出了当下对诚信、信仰以及寻求归宿的饥渴:
我是一个间谍
与许多双面间谍相比
我只有一个组织
所以我必须小心
千万别因丧失警惕而让危险降临
太阳升起又落下
有点像那颗悬着的心
庆幸职业的警觉让我暂时安全
但接不了头
我既送不出情报又得不到指示
说不定会被组织遗忘
更为严重的还会被出卖
——《危险》
没有归宿感,感觉整个人随时会坍塌,在灵魂被麻醉的同时仅仅剩下躯壳里存在的那一点点“职业的警觉”,“间谍”缺少了这种警觉,只有锒铛入狱或者死路一条。关键是“既送不出情报又得不到指示”,就永远无法改变结局。改变才有可能获得新生,走出新路。诗人写诗,有的善于在作品中创造一个主角,更多的是诗人自己与作品中的主角合二为一。王杰平属于第二者。对他来说,唯一的倾述者是“深潜的女特务”:
我要沿着河流往上走
然后遁入寂静的玉峰山森林
在一片树叶的背后
给一个深潜的女特务写信
她是组织上不知道的我唯一的下级
我要向她表达
我对处境的担忧
——《危险》
在麻木取代“警觉”的危机边缘,唯一能给诗人身心一点快慰的是“组织上不知道”的“女特务”了。这个女特务,是诗人或虚或实的一个倾述对象、一个兴奋点、一个神经元。“我要向她表达/我对处境的担忧”,这只是一个与女特务倾述的托词和由头,因为我早就身临其境了,诗人明知无法改变现状,但又不愿陷入泥潭,只好选择与“女特务”倾述,而更令人不敢面对、甚至难以相信的是手段有多卑鄙,真相有多可怕的人际交往里防不胜防的痛楚:
一个内奸的暴露
注定会带来一些熟悉的名字
可能是我们的同事
亲密的朋友甚至日思夜念的恋人
我们的人生
常常也因此惊出一身冷汗
——《内奸》
《间谍》展示了当下诗歌写作的一种可能、一种另类魅力。在表现形式上,诗人做了一次全新的尝试,《星星》诗刊主编梁平先生说:“一种职业、一个貌似久远的领域,一份我们以为已经尘封的神秘,进入了诗歌,进入了我们正在行走的生活节奏。近与远,熟悉与陌生,执着与纠结,经验与教训,都会在时间的每一个刻度上留下生命的印记。”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说“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我们在自己的一生中,完全可以相遇那些良性的或者恶性的重复,正如某
些职业,看上去消逝了,实则依然存在于我们的生活或者感知中,比如“间谍”。王杰平的“间谍”新说,当然不是职业的重复,而是对生活的感知和存在的追问。摄影中有“反差越大、效果越好”,王杰平恰到好处地将“反差”理论运用进诗歌创作中。在《间谍》组诗中,我们读到了只有老旧电影和近两年时尚的“谍战片”中才有的那些术语:“接头”、“跟踪”、“情报”、“出卖”、“内奸”、“掩护”、“探子”、“暗语”、“组织”等等,这些术语在过去所包含的那些特定意义,很多不是被我们遗忘就是被我们当成了笑料,但这就是我们生活的真实存在。王杰平《间谍》的优秀就在于把冷酷的存在打开给你看,把温暖的寻求给你清晰的方向:
间谍 每迈开一步
就意味着一分危险
尤其在接近或获取真相时
间谍的亢奋
其实很像一只折腾太久的倦鸟
人类需要阴谋
阴谋需要间谍
——《间谍》
《间谍》是对当下现实人与人处境的有力反讽,是对价值回归以及诗歌精神的强力呼唤。当信任和被信任都变成一种“伎俩”和“阴谋”(《信任》);当我无论做什么都像贼一样
“警觉”(《危险》);当我行进在沼泽逼近真相依然取不回至关重要的情报(《间谍》);当亲朋暴露出内奸的身份(《内奸》);当无人接头找不到归属(《虚拟的组织》),我真的活在当下吗?诗人在《间谍》中,编织了一明一暗两条线,明线是说一个城市的往事,老镜头、老情节、老人物那些被人们遗忘了很多年的一个情报、一个女下属、一个组织的老故事,暗中诗人却在说一份尊严、一份信仰、一份对逐渐消失的真善美的渴望与呼唤。什么样的现实精神在诗人的作品中就表现出什么样的诗歌精神。在王杰平这里,诗歌精神就是博爱、厚生,公平、正义,诚实、守信,革故、鼎新,文明、和谐,民主、法治等真善美的集成。诗是精神镜像的反照,是对现实观察深度和感悟张力的激情表达:
明天一大早
当天空再次落下雨滴
我会举着一把旧伞
穿过解放碑的人海来到她面前
主动说出一句暗语
但她却不是与我接头的人
我该如何去确定有没有人叛变
又该如何去寻找虚拟的组织
——《虚拟的组织》
《虚拟的组织》并不虚拟,他表达了一个有良心、信仰且内
心笃定的人在云里雾里,抑或刀光剑影中迷失自己后急于寻找自己组织的心路历程。但不相信、不在乎、不负责、无归属的现实令他不敢轻易举步,若长久以往,这是社会的悲催,但这恰好是该诗的价值所在:我们人人都有组织,但在哪?该信谁?又该如何面对?海德格尔说:“诗人从跃动、喧嚣不已的现实中唤出幻境和梦”,祈愿诗人的寻找和我们的拷问不仅仅表现在“海上播下无望的麦种”。
王杰平生活的重庆,曾被国民政府定为战时首都和永久陪都,新中国成立初期为西南大区驻地和中央直辖市,1997年恢复为中央直辖市。毋庸置疑,爬坡上坎、码头林立、云雾缠绕、酸雨绵长、夜景销魂的重庆是个多故事的城市,尤其是抗战和国共争锋时期,这里间谍云集,特务闻名全国,就连日本要轰炸珍珠港的绝密情报都在这里被率先破译,直到今天还有人调侃重庆是一座来了就走不脱的城市。王杰平这组作品创作于2012年至2013年初,原作副标题《2008一2013重庆纪事》,这六年时间里,诗人所在的城市热闹飞凡,很多意想不到、令人大跌眼镜的事情一浪接一浪,我不知王杰平创作《间谍》时是否受到过去风云的影响,但可以肯定的是作为新闻人和诗人双重身份所具有的敏锐和嵌入城市肌体的深刻剖析,他才能写出如此厚重、耐读、发人深省的《间谍》来。就像一场不可预知,却又理所当然的奇迹发生,就在王杰平《间谍》发表一个月后的1l月1日,我国首部反间谍法正式实施。
违背道义,我们拷问信仰;存有背叛,我们拷问忠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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