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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粱红了

时间:2024-05-04

徐晓

时候到了。我从远方赶来看你。

胶河的水已不再清澈,河岸却一如从前,像个挺拔的将士。

城楼上的枪眼尚在,而那些曾经鲜活的人事,随着战火的硝烟四散而去,也隐匿了声迹。

一波波晶亮的水纹在周身穿梭往返,一排排白杨树像死亡那般沉默和静穆。

终于,我于暮色时分抵达东北乡。

这该是你盛装相迎的时刻,那些深沉的红色,是你多年前的嫁衣。

而你在笑,你枝头上摇摆的穗子在笑。它们饱满而结实,像一个个白白胖胖的娃娃。

你是该笑的,你那令人晕眩的姿色,覆盖了前来探望你的人的眼眸。

我的眼眸是疲倦的,亦是喜悦的。

于是我确信,脚步没有抵达的地方,就是一个迷;视野没有碰触的角落,就是遥远的梦。而那未知处的丰茂,永远在前方招手。

比如此时的你。

像北方任何一个村庄一样,平安庄隐于大地的腹部,静谧,古朴。

仿若一个慈眉善目的老者,安详地卧着。

而莫言旧居,就是一双洞穿世事的眼睛,寂寂地在时光流转中笑看人间。

是的,寂寂地。任凭屋外成片的林木枝叶,青了又黄,黄了又青。

不问世事。不谙世事。

喧闹的永远是人心。大师,一直躲在时光的暗处,抿着嘴笑。

刹那间,尘封在泛黄书页中的记忆开始绽放。

镌刻在儿时印象中的场景浮出水面。

朦胧中,一个受苦伶仃的瘦孩子,蹲在泥地里,捧着一块热红薯,惊恐地望着来来往往的大人。

那是黑孩,是豆官,是罗小通。是所有在苦难中长大的人们的童年印记。

越来越近了。我终于踏进了院子。

满怀虔诚。但我并不急于表达。

质朴的房门,简陋的居所,古旧的摆设。

一个农家小院,一口缸,一盘磨,一小块菜地。

几串红辣椒,懒洋洋地挂在墙上。

天地不言。

犹如美,一种稚拙不事张扬的美,陈旧的美。

被岁月淘洗得干干净净的美,与生俱来的美。

立于苍茫的田野,就像立于世界的中心。

有一只鹰倏地从头顶飞过,扑闪着翅膀,慢悠悠地飞过村庄,飞过田野。

它要到哪儿去呢?它从哪里来呢?是飞向它的家,还是它所向往的远方?

你看,不只是我,也不只是世界各地的人们,前赴后继地赶来看你。还有它。一只来自远方的鹰。

其实,世间的一切生灵,只要他们愿意,他们就会千里迢迢地赶来。

不论是乘飞机、坐火车、开轿车,还是坐轮船,亦或是自己走来,自己爬来,自己飞来,自己游来。

不需要你的同意,更不需要你的邀请。

他们到高粱地里,挑挑选选,掐几穗穗子带走,再到大师家的小院里,拔几棵绿油油的小萝卜,放进包里,再往边上随便一站,咔嚓几声,你便此生长在了他们的镜头里。他们的后人也会仰慕你,生生世世。

对你的情谊,都是自发的。因此你并不必背负人情债。

我想,你该是欣喜,还是悲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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