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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鲁克纳:毕生只做了一件事

时间:2024-04-23

赵毅敏

毕生仅委身于狭小地方,并无所谓的世界意识的布鲁克纳,竟然可以写出具有宇宙精神,也就是仿佛没有了时间和空间限制的作品。他终生只做了一件事—作曲。

去年,分别代表着欧洲和北美顶尖水平的两大乐团—柏林爱乐和纽约爱乐分别物色新的音乐总监,最后基里尔·佩特连科(Kirill Petrenko)和梵志登(Jaap van Zweden)当选,都是黑马胜出。他们均不是热衷于公关宣传和与权贵社交的人,对前者,外界普遍认为是他的内秀、对欧洲文化传统的融汇贯通,是他入主柏林爱乐的主因。梵志登当选的主因是身上强烈的艺术感染力和旺盛的艺术创造力。

进入2016年,阿兰·科普兰、库尔特·马苏尔,尤其是皮埃尔·布列兹和阿农考特等几位音乐大师接连去世,“大师年代的结束”再次被惊呼。从这些大师的身上可以看到,工匠的精神是他们事业的前提和基础,唯有毕生持有这种精神,才能登上音乐艺术的顶峰,也只有能毕生持有这种态度的人,才能到达这种境界。

在思考何为古典音乐中的工匠精神时,笔者想到了上面几位大师,也想到了10多年前拜访布鲁克纳故居的感悟。

他毕生只做了一件事

2002年,笔者终于来到了奥地利的圣弗洛里安(Sankt Florian)。

圣弗洛里安是上奥地利州的一个小镇,距离奥地利第三大城市林兹十英里。像奥地利许多小镇一样,这里风光旖旎,田园牧歌,是典型的丘陵地带的奥地利乡间。地方不大,人口不多,小镇的中心就是镇入口处的邮局,除此之外,亚洲常见的高楼大厦或购物中心,甚至数家连接的商铺都见不到,更别说酒吧、卡拉OK之类的店家。顺着小镇的道路,来到全镇最高处,就是著名的圣弗洛里安修道院教堂。

建于公元9世纪的圣弗洛里安修道院教堂是上奥地利州最大的、欧洲著名的天主教教堂。在教堂门口可以俯视整个圣弗洛里安镇和附近的平原,内部设施完备,修道院图书馆是奥地利最古老和第三大的宗教图书馆,里面15万多册的图书绝大部分是18世纪之前的手稿。教堂的管风琴是奥地利境内最大的。整个建筑巍峨非常、富有气势。

至今,圣弗洛里安不在中国游客常规的旅游路线当中,笔者当年专程到这里,是为了瞻仰著名作曲家布鲁克纳的故居。圣弗洛里安教堂是布鲁克纳工作生活时间最长的地方,他当年演奏的管风琴被称为“布鲁克纳的管风琴”,管风琴正下方的地下室的那个位置,就停放着布鲁克纳的棺木。站在他的棺木前,可以听到头顶管风琴的每时每刻的轰鸣。

来到当年布鲁克纳的起居室时,我整个人振了一下。与修道院和教堂偌大的空间相比,布鲁克纳的房间非常小,小得与整个环境不相称,简直不能想象这是一个修道院职员的生活起居的地方,里面仅有一张书桌、一张床和极少量的生活用品,除此之外,没有了。僧侣的修道生活是清苦的,但是布鲁克纳当年的这种生活形态,在僧侣中也是很清苦的。不由得使我想起之前访问布鲁克纳去世的地方,那是在维也纳市中心的皇宫—美景宫。布鲁克纳居住和去世的房子,是在皇宫前院的旁边的一排小屋中,与辉煌灿烂的皇宫比,他的房子显得狭小和简陋,尤其是他去世前睡的那张小铁床,它那么小,布鲁克纳能睡得下吗?

布鲁克纳就是这样很简朴地度过一生。他终生未婚,据说终生保持童贞,没有什么轶事,就连奥地利皇帝约瑟夫·弗朗兹奖赏他问他要什么时,他请求皇帝,让评论家汉斯立克别再攻击他。不少人说他终身献给了上帝,我们看到的是他没有写出很多的作品,批评他的人说,布鲁克纳是将一部交响曲写了9次。可最后,他得到了他所应有的名声和地位:与贝多芬、布拉姆斯、瓦格纳同列在德奥古典音乐圣殿的最高处。

1990年代,指挥家丹尼尔·巴伦博伊姆指挥柏林爱乐乐团录制了布鲁克纳的九首交响曲作品,获得盛赞,以九大行星近距照片作为封面,被认为和布鲁克纳的音乐精神甚为契合。作为一般人,确实很难想象,毕生仅委身于狭小地方,并无所谓的世界意识的布鲁克纳,竟然可以写出具有宇宙精神,也就是仿佛没有了时间和空间限制的作品。他终生只做了一件事—作曲。

艺术家的自我修炼

贝多芬的交响曲,是古典音乐中古典乐派的顶峰。他写的作品尤其是交响曲,言简意赅,体现了经验和积累在作品中的反映。上世纪90年代,英国学者德·马尔(Jonatthan Del Mar)在修订新版的贝多芬交响曲乐谱的净版(Urtext)时发现,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同一首交响曲,贝多芬就有不知多少的草稿、各种的手稿、誊写稿、付印稿、付印后的修改稿、首次出版后的修改稿等等,需要对照的乐谱版本最多可达20多个!还不包括一些小字条小想法的笔记之类的记录。德·马尔的新版乐谱在德国的骑熊者出版社出版后,业界发现,比已经用了150多年的版本,他修正了500多处。通过这些,看出贝多芬的作品从来不是一挥而就,写哪部作品时,作品总在他的脑海,在创作时、在英雄小径上散步时、夜半无人时……有新的想法,他就立即记下自己的修改,仿佛他总是有新的更精炼的写法。最后才成就出他那些伟大而经得起时间考验的经典作品。

去年12月5日,奥地利指挥家尼古劳斯·哈农库特(Nikolaus Harnoncourt)在86岁生日前一天发表了一封公开信,信中写道:“亲爱的观众,我的身体状况使我只好取消未来的计划”。他以这封寥寥几行字的公开信向观众道别,质朴而优雅,没有一点惹人同情和悲伤的意思。消息也来得很突然,之前没有一点征兆,仿佛除了他的经纪人之外,唱片公司的老板、剧院乐团的高层等行内人士事先都不知道这个消息,感觉他事先没有为各种的演出和录音合约与各方协商,而是出于对这个事业的尊重,不希望因为自己身体不佳导致演出质量下降而使作曲家、与他合作的音乐家蒙羞,才郑重地宣布这个消息。全球业界对他的决定是尊重的,没有听到毁坏演出合约或者不能履行唱片录音合约之类的投诉,观众也没有因为买了票看不到演出而投诉。就在去年夏天,笔者的朋友张璐诗约好与阿农考特的采访,去到他家附近,他还是拒绝了采访的请求。3个月后,消息传来,阿农库特去世。与在工作岗位上去世的音乐家比,懂得牺牲自我以保护事业的声誉的音乐家,同样值得尊敬。

敬业、精益求精、严谨和专注,正是百度百科中对“工匠精神”内涵诠释的四大方面。百度百科对“工匠精神”是这样定义的:“是指工匠对自己的产品精雕细琢,精益求精的精神理念。”在音乐艺术领域,音乐家更愿意被称为大师—英文是Master或德文是Meister,“匠”带有对其技术精湛的赞誉,但同时也隐含对其艺术死板、单调、缺乏创造力的批评。一旦被指为“匠”,那么就可能指与艺术圣殿最顶层是无关的。

当下的时代是互 联网的数字化时代,可大量快速复制与快速传播是时代的两大特征,使得一些原来并不具备这两大特性的事物,要么被淘汰、要么也具备以上的属性。当下的音乐艺术教育,早已经摆脱了师傅传徒弟的方式,理论化、体系化与学校化,使得音乐艺术人才能如同生产线生产产品一般,成倍地增长,这样培养出来的音乐艺术人才仿佛也具备了时代的“复制”特性。原来国家和流派的界限,现在也变得越发模糊甚至不复存在。与100年前的艺术家比,现在的音乐艺术人才大多具备全面扎实的基础知识和过硬的专业技术,有着相对广阔的视野,相似的成长过程和经历也使得他们的个性比较接近。而在老一辈中常见的个性与创造力反而成为稀缺品。

师傅带徒弟的年代,音乐艺术家的培养是师父培养徒弟的工匠精神,再加以苦练技艺。而现在,人才之间的竞争,或许变得不再那么简单和纯粹。要想出头上位,技艺是标配,被摆在更重要的位置的是个人的公关和社交能力、宣传和曝光的机会、赢得关键决策人物的关注等机会的把握。产品销售已经不能依靠“酒香不怕巷子深”的手法,何况音乐艺术家的自我推销?

工匠精神貌似与这个时代是背道而驰的。在这个快速复制与传播的时代,艺术家还有多少时间用于技艺的自我修炼?如果一个音乐家每次在观众面前拿出的只是那种可“复制”的成品时,那等待的结果只有一个:因观众厌倦而被抛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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