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4-23
韦星
人在城市呆久了,对触手可及的东西,常常觉得理所当然,丝毫感受不到,这也是莫大的恩惠。
想象一下:一个人,握着水壶,带着雨伞,背着双肩包,行走在千回百转的苍凉大地上,没有交通工具,没有东西填饱肚子,而且目光所及,尽是层层阻隔你的庞大山体……无助、迷茫和绝望,顷刻弥漫开来。
这几天在云南边境的采访经历,再次勾起我痛苦的记忆。云南省临沧市耿马县孟定镇前哨村,是我这次采访的首站。
孟定是个曾被对岸炮火侵扰的边境小镇,一些村庄的对岸是缅甸。
前哨村有多偏?从深圳起飞,两个多小时后降落昆明。在昆明,坐10小时的汽车才到临沧市。从临沧市坐3个半小时的汽车,到孟定镇。而从孟定镇到河外(河外原先是一个乡,后并入孟定镇)还要1个小时车程,从河外到前哨村,要半个多小时的摩托车程。
前往偏僻地,发班次很少。通常错过一趟班车,就得等上一天。所以,这次采访,光前往目的地,途中就耗了3天。
从河外到前哨村,摩的司机不好找,因为没有专职的,多是农民兼职开。第一天下村采访,摩托车司机把我载到前哨村村口,接过钱,一溜烟,走了。
因孤身前往,加上“没有政府的人带来”,村民怀疑我是假记者,所以前哨村的采访并不顺利,村民拒绝了我—尽管我满头大汗地从包里翻出记者证、工作证、身份证,但他们对这些证件,毫不关心,也不听我解释。在他们意识中,“没有政府的人带来”就是假的,因为他们不相信有人从千里之外来到边境,毫不利己地帮他们说话,“这不可能!”。
就这样,在不屑的目光和极为冷落的警惕中,气氛凝固了。我频繁递烟并试图就他们感兴趣的话题,聊聊。但最后发现,只有我一个人在讲话,他们或沉默,或围着牌桌打麻将,还当着我的面热烈地讨论假记者。
我只好离开。这时我才发现,我忘了向载我来的小伙子要电话了。一个被认为是假记者的人,要想让那儿的村民带你出去,基本上很难。
沿途返回,我继续寻找一些村落采访。下午3点,我发现自己很饿了,包里也没有可以吃的东西。
原本,我的双肩包里装了几袋水果,但在前往前哨村途中,我遇到一些缅籍难民,他们眼里写满无助、迷茫,所以就把能吃的,我都给了他们。
接下来饿肚子,是自然的了。
过去几年里,这样的遭遇,我经历过好几回。有一次是在广东清远的乡下采访,坐汽车到终点后,没有营运车接驳前往采访地,需要行走一段很长的路。
抵达目的地采访结束后,已是上午11点,受访对象也还没做饭,我也不可能等着人家做饭吃了再走。可那天我没吃早饭,沿途返回时,好饿。
恰巧,一个沿村道叫卖豆腐的大妈,引起我的注意。油豆腐7块钱一斤,我就买了一斤。
在大妈前方几百米远的路边,有一片桉树林,见身后没人,我就闪到林子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扯着油豆腐吃。
不知是不是吃得太急,吃了半斤,我肚子就撑了。剩下的,在我起身时,顺势将豆腐朝林间飞洒一地,拍拍手,拎包转身走出桉树林。
这时,卖豆腐的大妈刚好路过这儿!她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我嘴巴一抹,没理她,低头匆匆赶路,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个落魄的乞丐。
还有一年冬天,在山西。那次采访主题是:因过量采煤导致村庄塌陷。当时,白雪茫茫覆盖着山西的大地和丘陵,我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朝着一道道的深谷走。
走了很久很久,路上也没遇到一个行人,偶尔有飞鸟“噗”一声,从这边的山谷,飞到另一侧山谷。
所幸,途中遇到拉煤的货车,摇摇手,司机让我爬上去,蹭了一段路。
终于抵达目的地,我见到很多老头、老太太在村口晒太阳,我像见到了久违的老朋友一样,很兴奋。
不过,我很快发现,兴奋的只是我自己,对于我这样一个不速之客,他们没有好奇,也没有多少言说的欲望。
中午饭点到的时候,他们各自散去。没一个人叫我去他们家吃饭,而我早前不知道这地方如此偏僻,也没有给自己备口粮。
其实,这次采访,我是为老百姓的利益,而去批判煤矿滥采滥伐现象的,结果变成了:我帮助的对象冷落我,我批评的利益链相关方帮助我—在不知道我身份和此行目的的情况下。
那几天,对此,我一直想不通,憋急了,在一辆出租车上,忍不住问司机:为什么你们这里的村民,即便到了饭点,也不客套地叫客人吃饭?司机说,因为山西矿难多,小煤矿问题也多,很多真、假记者都过来,有时有偿不新闻,所以这里的村民看到记者的第一感觉是:又来搞钱了。
很想辩解些什么,但一时语塞,并陷入了长时间沉默。
我们致力于保护作者版权,注重分享,被刊用文章因无法核实真实出处,未能及时与作者取得联系,或有版权异议的,请联系管理员,我们会立即处理! 部分文章是来自各大过期杂志,内容仅供学习参考,不准确地方联系删除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