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子 雨
一
当初杨槐树买房子的时候就是看中了窗外的那棵老槐树。他不知道,这样的小区怎么会让一棵槐树孤零零地杵在那,像姚明。它的旁边是泛滥的冬青树和恶俗的广玉兰。槐树确实不小,应该有五十多岁。槐树用胳膊一围就知道和他小时候门口那棵树年龄差不大。
槐树主干向他的窗户倾斜,几簇新叶几乎挨到他的主阳台和窗户。看起来十分的亲切。
槐树一下子喜欢上它。售楼小姐也没费什么口舌就让他签了合同,得一便宜。这套房子一直没卖出去就是因为这棵树,嫌它影响采光。售楼小姐看到合同上他的签名笑了,敢情他叫杨槐树。据说开发商没砍这棵槐树,是风水先生一句话,说“槐树”音通“怀墅”。小区南边就是等待开发的别墅区,他是讲口彩的。
杨槐树买的房在三层,二室一厅,花去他所有的积蓄还要搭上他将来十几年的收入,当然还有狗屁爱情。他在这个城市算有个“窝”了。在“窝”里不要穿西服打领带,不要把皮鞋擦得锃亮,不要装作优雅地笑和说话,不要盯着对方的眼睛作聆听状,特别是不要举着木槌喊:十万元一次、一百万元一次……在“窝”里可以清晰地听自己放屁,憋足了劲放。而且总有一天他会当作米兰的面肆无忌惮地放屁。
他带着恶意地笑了。米兰当然也有“窝”,而且比他的“窝”不知大多少,可米兰敢在“窝”里使劲放屁吗?她不过是拿她的年龄和身体换个“窝”。现在两个人都有了“窝”,但都没有了爱情。
从阳台上看过去,槐树叶在微风中朝他眨眼。他朝着树叶深吸了几口气,槐树放出来的氧气一定比其他树养人。那叶子绿得让他伤心。
后来他发现,槐树深处居然还有个鸟巢,一个做得近乎完美的鸟巢。用细细的树枝编成一个椭圆,每根细枝没有疤痕没有分枝没有树皮,是鸟嘴加工出来的。这是个追求完美的鸟。
他一直没见过这只爱美的鸟,只在清晨或者深夜听过它的叫声。清晨的声音悠扬、舒展,深夜的短促、焦虑。他不知道树上停着一只什么鸟。
入住后不久,就有业主动议把树砍了,说与小区风格不统一,落叶影响卫生等。杨槐树坚决反对,差不多要和动议的人打架。物业也说在城市里砍树要经过园林处批准,不然警察要抓的。杨槐树找到了市园林处,居然从那里讨了块牌子挂在树上。“古树保护 编号1987 市园林处”。
杨槐树是一家小拍卖公司的经理。这个市里的拍卖公司多得他自己都不记得,拍卖公司卖出一件物品拿佣金,东西是人家的,所以是无本生意。生意场如抢劫场,抢的方法主要是钱或者人或者钱加人。你找局长我可以找副市长,你找到市长我可以找书记,你在市里找我到省里找,你给十万我给二十万。杨槐树哪有人家大公司的势力,而且在这个城市立足不久,要钱没钱要人没人,就拾一些“边角料”,比如法院扣押的旧摩托车,偏远地点的房产,一些过时的衣服,往往是赔本赚吆喝。但这也是不易了,毕竟他是一个乡下的孩子挤入城市,毕竟这片天下是他和米兰共同打造出来的,只是米兰有了更好的天下。
他知道早迟一天米兰要离开他。米兰走的是一级级向上的阶梯,她踏上一级阶梯时眼光就已经在寻找下一阶梯。自己只是她向上阶梯的一级,而且是最基础的一级。当然自己也不傻,所以米兰常常说两个精明的人在一起“窝工”。患难时可以拧成一股绳,成功后就会抵耗能量,反目成仇。为什么不开辟出两重不一样的天呢?
当初俩人走到一起,是因为在公司里杨槐树是老总。在当时,杨槐树也可以算是这个异乡女子的靠山,尽管这“山”其实只是个土堆。这一点他非常清楚。
米兰做业务精,记忆超常,往往一次接触后再遇,就能准确地记住这个人的名字、职业、职务和电话号码,让对方很感动也很吃惊。杨槐树和米兰白手起家经营了这家拍卖公司,而且杨槐树通过了国家拍卖师资格考试,自我觉得也应该是个很优秀的人。但他知道米兰只是公司的过客,也会成为他生命中的过客。
有段时间,他非常想让米兰成为主人,但米兰不干。她说这样会害了两个人。
米兰有自己的想法。比如她说:“等我们完成了资本积累,也该退休了。那有什么意义呢?我不会这样长久地等待的。”
“我完全有条件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为什么不呢?”
“如果有个梯子,为什么不用呢?只有傻子才会放着现成的梯子不用,自己踮着脚呢。”
“你说我们现在这叫‘业务吗?和卖笑没什么区别。陪笑陪唱陪吃陪钱,就差没陪睡了。我的巨人啊,你在哪里?寻寻觅觅,冷冷清清……”
“女人的一生如股票。订娃娃亲是‘原始股,自由恋爱是‘自选股,嫁不出去只能‘配送;二十岁以后是‘牛市,三十岁以后就是‘熊市;二十岁以后三十岁之前不抛出去就被‘套牢;要‘解套只能放血……”
有时说急了,杨槐树就和她辩论。“你说的‘巨人的肩膀也许只是站在楼上看月亮,和我们这些站在平地上的有什么两样呢?微乎其微。”
“对月亮是微乎其微,但对看月亮的人不是。”米兰认真地对他说。
“这个巨人你找到了吗?”杨槐树竭力微笑着问。
“心若在,梦就在。我会找到的。”米兰依然认真。
“槐树,将来我们可能成为朋友,也许成为对手,但不会成为敌人。”在一次依然高亢的做爱后,米兰说。
杨槐树这时比较疲惫,不想和她深入讨论这个问题。就唔了一声。
“你说是吗?”米兰不容他回避。
“是朋友,床上的朋友。”杨槐树被逼急了,有些恶毒地笑。
“放屁,不许你玷污我的爱情。”米兰举起粉拳打他。
“为什么你不说‘我们的爱情?你只是在意你自己,你一直都是这样做的。”杨槐树终于逮住她的一句话,发起了攻击。他们往往这样,攻其一点不计其余。
“因为我的第一次是给了你!”米兰说这话时显得有些忧郁。“女人就是这样,总会对第一次的男人铭记在心,哪怕那男人是猫是狗是虎。”
那是在米兰进入公司半个月后,米兰谈成了第一笔生意,为公司拉到一批麻袋的拍卖业务,公司挣了三万元佣金。杨槐树请她喝酒,当然只是她一个。米兰让自己喝醉了,理所当然地跟杨槐树进了他的出租房。事后杨槐树看见了床单上的红,淡淡水印般的红,他不相信这是她的第一次。他同时看见了她的泪。他觉得歉疚,对两个女子歉疚。那时杨槐树有女朋友。后来女朋友知道了他和米兰的事,他们分手了。杨槐树觉得千里之外的女朋友是水中花镜中月,所以也没觉得特别伤心。
“那我是猫是虎?”杨槐树有些心不在焉地问。她雄心勃勃,可惜错生为女人。有心计的女人要大大减少女人味,米兰除外。被这样一个女人早晚抛弃,杨槐树有些不甘。不过自己现在也没有精力和资本找一个替代品,而且超过米兰的替代品不好找。米兰的漂亮有内涵,不是那种第一眼看漂亮,但除了漂亮之外没有其他可读性的女子。另外让杨槐树欲罢不能的是,米兰是个懂得享受床上生活的女子。她总有很多奇思妙想让杨槐树新鲜。比如她想做了,就问我们“拉风箱”好不好?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女子把做爱称之为拉风箱,让他欲望倍增。
“你是虎,而且是只不甘心的虎。等你具备了力量,你会吃了我或者把我赶出你的领地。你这样的一只老虎,是不会在意爱情的。”米兰给自己也给杨槐树披了件衣服,这样谈起话来显得严肃一些。
“但你是只圈养在笼子里的虎,有虎的外形却少有了虎的野性。你的奋斗精神远不如我。”米兰又说。
杨槐树不得不佩服米兰的读人。“你就这么了解我?没有野性是因为缺乏山林让我长啸。”他徒劳地挣扎了一句。
“你已经没有寻找‘山林的向往。我比你更了解你。如果我们俩成为对手,那将是你的悲剧。”米兰有些得意。
“或许是两个人的悲剧。你是什么呢?”
“我是龙,龙归大海,虎归山林。”米兰嫣然一笑。
“那我们刚才……”杨槐树用嘴一努床。他开始转移话题,这样继续下去只会让她更得意。
“那是‘龙虎斗!”米兰笑着又把杨槐树扑倒。
二
那只鸟的鸣叫声有时让杨槐树高兴,有时让他伤心。
鸟是有情绪的。他第一次发现。高亢、低沉、婉转、呜咽、欢快、忧郁、悲伤、短促、悠长,鸟儿有自己的表达方式,这种表达方式被杨槐树破解后,他被自己感动了。
偶尔有一次,他似乎看见了它。一只全身长着绿色羽毛红冠的鸟,小巧灵活,倏忽不见。他不认识鸟,觉得只有这样鸟才配这样的叫声。他用纸盒做了间小房子,房子里用棉花和布做了一个小窝,里面放上了瓜子、米、花生米、水果,过两天把小房子收回来看看,似乎没有任何改变。只有一次,他看见了几只鸟爪印。显然它来过,但它没有接受他的任何食物。
那些鸟爪印有的清晰,有的虚化,完全是国画的笔法。又像竹叶,有的纤细有的厚重。它来过,这让杨槐树很感动。
一只聪明的鸟,一只孤傲的鸟,一只从不相信天上掉馅饼的鸟。像他。
在人类或许已经找不到知音,但他在鸟界有。它来看他了,它们的表达方式更直接,从不掩饰。
米兰找到了自己的巨人,她坚决不透露对方的姓名,但杨槐树知道那男人一定很有钱,否则不会进入米兰视野,不会成为她的猎物。
杨槐树尽管有些愤怒和伤心,但他必须装出很男人。不装也不行,米兰逼着自己要装,分手时给对方一个高大的身影,远比哭丧着脸、死气白赖强百倍。
是米兰约他吃的分手饭。吃饭的地点定在一家叫“阳光水岸”的餐厅。餐厅不大,临水,装修典雅,价格不菲。
“哎呀,真应该把吃饭的钱折现,省我一个月房租。”刚落座,杨槐树故作幽默。这时总不能悲伤缠绵抱头痛哭。
“槐树,你是该有一间自己的房了。说实话,每次去你那我最怕的就是上厕所。地面的马赛克支离破碎,马桶锈渍斑斑,水龙头一开水都是黄的,老觉得自己洗不净。”米兰说。她把菜单递给杨槐树。
“但床还是结实的……给我来份爆炒鱿鱼。”杨槐树没看菜单,兀自点了支烟。
米兰劈手夺下。“你不是不吸烟吗?别故意做给我看,其实心底不知怎么偷着乐呢———我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甩了那个傻女人了!”
杨槐树脸一红,倒不知说什么好。说心里不难受那是假,说难受他丢不下那份面子。米兰给他找了面子,不让自己尴尬。尽管彼此心里都有数,可戏总要演完。既然我很男人,男人也应有悲伤的一面啊。无论是真是假,过程总要演完。要你找台阶吗?聪明的傻女人。
杨槐树在心里说。
“说说你的‘巨人情况,也好让我艳羡一番呀。”杨槐树主动问。其实他本来决定吃饭自始至终坚决不问那个男人的情况,以淡漠来表明自己并不在意她的去留。但米兰这样了,自己也要主动一些。来而不往,非礼也。
“钱多头发少,权大胆子小。这不都是这些人的通病吗?中年男人的恐慌,或者是性恐慌。他们唯一解决的办法就是找一个年轻的女人去证明自己的能力,呵护她宠着她证明自己的伟大。呵呵,以后你也会的。”米兰轻轻抿一小口红酒。
“什么条件?”杨槐树问。
“先给我买套房,三年之内如果解决不了‘转正问题,六十万。”米兰不紧不慢地说,仿佛在说一桩生意或者别人的事。
“是‘转正优先还是钱优先?”
“根据情况吧。‘转正也是考虑范畴,毕竟他有很多中年人的优点,而且事业也大。我也想先有个稳定期。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吗?”米兰像是在征求知心朋友的意见。
“十六字方针:占领阵地,扩大战果。纵横驰骋,实现抱负。”
“哥哥果然厉害,出口成章,逻辑严密,严丝合逢。”米兰笑着说。但杨槐树明显看出她笑得不自然了。心里一软:有必要这样对待和自己睡了一年的女人吗?你能给她什么呢,能给她想要的吗?觉得自己有些刻薄。用刻薄来掩饰情场失意,还是不男人。
“你为什么叫槐树啊?”米兰问。
“我们那里到处都是老槐树。我妈是在一棵老槐树下生的我,乡下人起名字简单。”
“看似简单,其实不简单。越简单就越有道理。槐树生命力强,材质好,花香可入药可食,但也有刺,扎人。”米兰把一块爆炒鱿鱼夹进他的碟子里。
“谢谢。也祝福你。”杨槐树真诚地说。
“谢谢。”米兰头低下来,眼红了。“你也买间房子吧,毕竟有自己的房子是件很重要的事。目前对于我们来说,就是这样。”
“我也在考虑。可你一走我就买房,似乎觉得挺不地道的。”杨槐树笑了。他不想把气氛搞成生离死别会。其实自己心里有数,如果去除她应得的工资,首付都很难完成。穷人是最知道自己有多少钱的。
“槐树,如果将来我穷途末路了,你愿意收留我吗?你如果不买房,我连避风的地方都没有啊。你不会让我内心不安吧?”米兰说。
“我可以做你避风的港湾,如果你愿意。尽管我这个港湾不一定能遮风避雨。买房的事将来再说吧。我其实现在挺怕下班的,下班我就不知去哪了。心里空了。明天我让会计把你应得的工资算给你。对不起,我没能让你获得更多。”他声音沉下去。
“槐树,求你件事:工资的事别忙着算,算你欠我的。我想让你欠我的,否则我们以后真什么关系都没有了。”米兰看着他眼睛说。她的眼此时清澈见底,杨槐树无法拒绝。
“好吧。我们就此别过。”他站起来。
“再见。”米兰伸出手。杨槐树轻轻一握,米兰拥抱了他。杨槐树木然地拍拍她的后背。从此别后,山高水长。
第二天,他就买了房,而且是现房。其中一部分是米兰未结算的提成和工资。他的窗前有了一棵槐树———一个植物的自己。而且树上停着一只什么鸟。
这个世界也是一棵树,自己也是一只鸟栖息在树上。很多人都不知道自己是只什么鸟。但,是鸟就要有窝。
在整理米兰留下的办公桌时,一张遗留在抽屉夹缝中的发票引起了杨槐树的注意。这是一张医院的手术发票,四百多元,是米兰的手术费用。她什么时候动手术了?不可能是流产。他们在一起时尽管很疯狂,也是确保安全的疯狂。他从网上一查资料,发现这个医院最出名的还是处女膜修复术,价廉物美。
呵呵,真滑稽。他捅破的不过是一个人工谎言。
他把发票仔细折叠好放进柜子。也算是一个纪念吧,纪念当时可笑的感动。他想起为什么那天米兰显得伤感,因为伤感可以冲淡仇恨。
米兰走后,业务量大跌。杨槐树都有放弃公司的准备了,他只留下一名业务员苏红,值班接电话,接待来访。他自己在外面疯跑,见不同的人说不同的话,名片送到不同的手中,粗砺的、纤细的,傲慢的、和气的。目标只有一个:你有东西给我卖吗?
晚上疲惫地进家(现在他把自己的房子称之为家)。灯光里,窗前槐树暗影重重。那只鸟现在也睡了,他没有听见它的叫声。他熄了灯,怕吵醒它。窗前,月光下,槐树微微摇动。似摇篮。
米兰,现在你站在“巨人”的床上吗?
是啊。站在床上是为了将来能站在他肩上。槐树深处的米兰说。
手机有“滴滴”的短信声。这个时候会是谁呢?米兰吗?他们分手后,他一直没有给她打过电话,甚至一个短信问候都没有。她也没有打过来,仿佛是拔河,无声地对抗着。谁先松劲谁就输。
是个陌生号码。“黄总,有一内部消息:市轻纺局有一部分资产要处置(原纺织厂),估计有三千万以上。目前事情尚未明朗,先期工作跟上。事成后老规矩。鹏弟。”
是谁发错的。他正准备删除,突然呆住了。“黄总”一定是万利拍卖公司的黄风,总经理。米兰喊他黄蜂。他抢业务像黄蜂一样蜇人,叮上就不松。米兰用词一向精辟、准确。
一个叫“鹏弟”的人为黄风提供了一个信息:轻纺局要处置一部分资产,价值三千万元。如果拿到标的拍卖成功,佣金至少可以收到一百五十万元。这对杨槐树来说是一块大大的肥肉,一个足可以让他翻身的资本!这样的“肥肉”难得一遇,但遇到了,任何猎物都不会轻易放手。
难怪万利公司生意那么好,原来他暗地里花钱买一帮“线人”。这些线人就是黄风放出去的苍蝇,只要有一点血腥味,立刻就“嗡嗡”叫。
现在的问题是,黄风放出去的“苍蝇”报信报错了,而且报到了同样寻找“血腥”的杨槐树手中。
千载难逢的机会。一个大胆的计划在几分钟之内形成。
天无绝人之路。
“鹏弟,谢谢你的信息。事成后当然是老规矩,但轻纺局长我不熟,老弟可否提供一些信息?风哥。”对方是弟,自己肯定是哥。
“局长叫梅林,女性,年龄在四十五岁左右(虎狼之年,呵呵)。不烟不酒不收钱,几乎没有爱好,可能刀枪不入。就看兄的手段了!是人就有缺点。亲兄弟明算账,给多少点数?鹏弟。”
这把杨槐树难住了。他不知道黄风和他们是怎么做的,索性试探了再说。
“鹏弟,风哥最近不景气,十个点如何?风哥。”
“哥,怎么这次小气了,二奶花钱太大了?可不敢重色轻友啊。呵呵。鹏弟。”
“好,加五个点。哥主要考虑这事可能投资大,费事。事成后我们弟兄们还不好说!如何?风哥。”
“这还像兄弟。明晚有时间没?兄弟聚聚。鹏弟。”
见面岂不露馅了。赶忙回短信。“哥出差在外,明晚不一定能赶回,改天我约你如何?风哥。”
“好吧。好像那女人喜欢菊花,家里除了这花没别的。其他再探再报。鹏弟。”
“好,哥先谢了。只是这消息千万别再泄了。晚安。风哥。”不能说多了,惹出其他问题来不好解决。所以尽管局长的消息寥寥,但还是需要尽快结束沟通。
“放心吧,风哥。这事目前还在局长心中酝酿阶段,不可能泄密。祝哥好运气。鹏弟。”
倒在床上他再也睡不着觉了,翻来覆去考虑一个问题:怎样不动声色地接近这个刀枪不入的女局长。杨槐树对自己最满意的是,越是复杂、艰难的问题越能引起他的兴奋。好,咱唱一出李代桃僵的好戏!
窗外那只鸟开始唱歌了,悠长、婉转。突然,他似乎听到还有一种不同的唱腔在和,声音嘶哑、短促、淫亵。他走到阳台上用手电往树上晃了两下,一只黑色大鸟“嘎嘎”两声遁入黑色天幕。
它不应该在这树上。
三
杨槐树站在一间办公室门口。办公室门开着,一个坐在办公桌后的女子正在对一个人说着什么。女子对面的男人不停地点头。女子表情平静,说话低沉,上身笔挺。
终于,男子拿着几页纸匆匆离开。让杨槐树完全留在女子视线之内。
“您好。是梅局长吗?”杨槐树让脸上的肌肉完全放松,微笑在一种自然的状态下展开。
“你是?”女子年龄在四十多岁,五官清朗,微胖。如果仔细看,眉眼搭配合理,目光睿智、尖利。桌上一杯白开水。
“我叫杨槐树。您的一个朋友让我来看看您,说了很长时间。今天才有空,所以就……”杨槐树站着说。梅局长没有让座。
“哪个朋友?”女人眼光早已把杨槐树上下打量完,抬眼问询。
“您在省城的朋友,叫李汉民。有次开会你们在一起,他对您印象很深。我和李汉民是朋友,认识有几年了。”名字当然是编出来的,梅局长不可能认定有这个人或者没有这个人。他们这样的局长每年要接待多少人啊,对自己的记忆不可能那么自信。
果然,女人眼睛张大了不少。“李汉民?在哪次会议上?”
“有次在省里开市场经济研讨会,他和你坐在一起。”研讨会每年都有,目的当然不是研讨,是找乐子是旅游是为他们这个级别的人提供一个认识的平台。
“哦……对。你是说省经贸委的李汉民吗?他好吗?”再问下去显然就不礼貌了,人家那么热情你都不知道他是谁,当然不合礼节。所以女局长终止了调查。
“是。他现在到下面挂职去了。三年时间,主要是解决级别问题。”下去“挂职”当然是杨槐树安排的,万一女局长真要和所谓的李汉民联系起来当然费事。同时也暗示,这个人也许将来前途无量。
“哦,那很好。你坐呀。”梅局长指了指沙发。
杨槐树坐下来。没坐下来之前,他把手里拎的东西放在沙发的茶几上。女局长面前的文件摆放整齐,桌面反光明亮。他到过很多办公室,百分之九十九以上都是烟蒂乱扔,桌面布满灰尘,报纸架上永远只是几年前的报纸。
女局长站起来用一次性杯子给他倒茶。“别,我自己来。”杨槐树忙接过杯子,自己去饮水机那接水。女局长也就回到座位上。
“你叫杨槐树?这名字挺奇特的。做什么工作?”梅局长问了几个问题,似乎也并不等着回答,低头看一份文件。
“是,我叫杨槐树。我做一个小生意。梅局长您忙我就不打搅了。临来我也不知道您喜欢什么,就带一块石头,不值钱却很有味道的。正适合放您办公桌上。”杨槐树站起来,打开包。
“哦。”梅局长很奇怪。“带石头给我做什么。你太客气了,带回吧。”女局长摆手要送客。
“是一块菊花石。”杨槐树一字一顿说。
“菊花石?是什么样的石头?”梅局长好奇了,眼睛盯着杨槐树慢慢打开的纸包。
一块巴掌大的石头呈现在茶几上。石头是自然状态下的样式,没有任何人工雕琢,外观没有看不出有任何特点,只有一些凸凹的斑点。梅局长走向前来看。
“这怎么叫菊花石呢,有什么说法吗?”梅局长显然有兴趣,却没看出门道。
“这是浏阳河里正宗的菊花石。你看这一块纹路,白色的,呈菊花瓣状,这下面还有一块小的。梅局长,你这里有盆有水吗?”杨槐树准备把关子卖足。
“有。我拿给你。”梅局长把盆里装上水拿给杨槐树。
杨槐树把石头放进水里,石头颜色变深,两朵乳白色的菊花慢慢在水里显现。一朵大些,还有一朵小的,似乎还没有完全绽放。
“哎呀,这太奇怪了。是天然的吗?”梅局长声调高起来。
“当然是天然的。浏阳市有很多这样的石头,山里有河里也有。那里有很多经过加工的菊花石,但我更喜欢原生态下的菊花石。”杨槐树说。
“石头里居然长菊花,真没想到,真没想到。为什么单单是菊花呢?”梅局长把石头从水里拿出来,仔细翻看着。
“这个我也不懂。就觉得大自然造化万千。孤芳自赏的菊花配天然的石头,天地日月之精华,是神来之笔啊。”杨槐树感叹。他知道,每一句感叹都是往女局长心里发送的炮弹。
这几天他一直在苦思怎样接近她,进而成为朋友。这非常难。唯一的线索就是“鹏弟”提供的,这个局长喜欢菊花。可这个季节哪里找鲜菊花呢?送菊花茶,人家只喝白开水。就是有菊花季节,也不好捧着一大盆菊花去人家办公室呀。他想起自己去浏阳出差时候,浏阳同学送的两块菊花石,一大一小。对,就送菊花石。雅致不俗,说到底也只是块石头而已。
“小杨,这个很贵重,我不能要。君子不夺人所好。”梅局长恋恋不舍地把石头又放回水里。称呼中已改为“小杨”了。
“梅局长,您这样一说我倒不好意思了,像是行贿似的。我的朋友李汉民说您是个非常正派的人,可我空着手来也不好啊,所以我就只给您带一块石头。要是其他局长,我也不敢呀,还不给我丢垃圾堆里了。他们喜欢的不是这个东西。”杨槐树脸恰到好处地红了。他知道,梅局长一定动心了,不然她不会把石头又放回水里。
“那……多不好……”女局长让杨槐树这样一说,倒不知怎么办才好了。
“梅局长,您要是喜欢就留下;您要是不喜欢,我就带走。我今天主要是完成我答应朋友的一个承诺。今天见到您了,我的任务也算完成了。回头我打电话告诉汉民一声就行了。石头我带走,以后我们如果成为朋友我再送您。我家里两块呢,那块大些我没好带。说实话,这石头不是我买的,是浏阳的同学送我的。”杨槐树站起身收拾东西要走。
“好好,我收下,我认你这个朋友。不然以后见到李汉民……难为他也难为你一片心意。你坐,我们聊聊。”梅局长用手虚按了按。杨槐树又坐下。
“你刚才说你在本市做一个小生意,什么生意啊?”梅局长问。
“与你们系统没有什么业务关系。我开一家拍卖公司,主要帮法院拍卖一些强制执行的物品。”杨槐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有名片给我一张,也许以后我们会有业务联系。”
“不好意思。今天不是联系业务,就没带名片。要不我给您手写一个吧。”杨槐树说。戏要演,就要演彻底。而且这样的人给名片没用,你人一走她就不知道会放在哪。找不到又不好问,反耽误事。他就遇到过自己还没出门就看见主人把名片往废纸篓里扔的事情。
梅局长说:“不用。你说我存到手机上。”
杨槐树说:“我打给您吧,您不用接就行。”
梅局长就把自己手机号码报给杨槐树,杨槐树按了拨出键,一会梅局长的手机就响了。她用手按了几下,把手机放在桌上。
“你哪年工作的?”梅局长把手收在桌前,认真地问起来。
“我大学毕业都五年了。学的经济管理专业,找工作时人家一听这个专业立刻摆手。考律师,没考取,太难了;又去考会计师,更难。最后才考的拍卖师,比那两个容易多了。所以就开了家拍卖公司。”俩人都笑了。
“没想过去考公务员?”
“年龄超了,都要二十五岁以下的。再说,我性格也不适合做公务员,自由散漫惯了。”杨槐树笑着说。
“你年龄不大呀,有三十岁吗?”梅局长说话渐渐放松起来。
“过年就三十了。而立,可‘立不起来。”
“住在哪?”梅局长看来是要和杨槐树聊天了。
“玉泉小区。搬进去时间不长。有意思的是,我买的房前就有一棵老槐树,槐树枝叶伸到我的窗前和阳台上。售楼小姐看我的名字笑了,又给我打了一个点的折。”
“哦,是吗?”梅局长脸上掠过一丝异样,很快就恢复微笑状。
杨槐树知道今天不能谈得太多,不能让人家下逐客令,就主动站起来。“梅局长,我要走了,另外约了朋友去喝酒。改天我请您吧。”
“你要走?那好,今天我们算认识了。改天我请你吃饭。”梅局长站起来,显然她没想到杨槐树就要走了。
“不用。其实我喝酒也不行,就是个心情。我改天再来,给这石头配个底座,这样您就可以放在桌上。”杨槐树说。其实这菊花石有底座,他没带。
“那更好。我还就想呢,就这样放桌上委屈它了。”梅局长很开心,站起来把手递给杨槐树。俩人握手告别。
走在路上,杨槐树仔细检查自己是否有不当的地方。那块石头真帮了自己的忙,不然今天有什么话题呢。今天是个很好的开端。自己表现得太热情了吗?梅林会不会冷静下来思考:这李汉民是谁?如果根本不存在这个李汉民,那么这个杨槐树是什么企图?为什么说到玉泉小区时她脸色陡变了一下?下次去间隔多长时间为好?
那么“鹏弟”是谁呢?他能知道梅林喜欢菊花,一定与她有比较近的接触。会不会是谁在挖坑给黄总跳?如果是,自己岂不是替死鬼?不会,他明确要回扣,还会挖坑吗?“鹏弟”既然不是和黄风第一次有这样的交易,为什么会把黄风的电话号码搞错了呢?而且恰恰错在一个同行的手机上,有这么巧的事吗?
“你拾到钱了吗?”前面一个黑影堵住了他的路。抬头一看,是经贸委的一个朋友。
“拾什么钱?”杨槐树一下没反应过来。
“不拾钱干吗低着头走路?仰头老婆低头汉,一定在琢磨着算计谁呢,是不是公司里的小女孩?”
“嘿,这两天不是揭不开锅嘛,低着头躲债主呢。走,去喝一杯。”杨槐树拉住他。这些人和他很随意的,也是杨槐树潜在的人际资源。
“不行,改天吧。穷人命薄,吃饭赶一砣。”经贸委的放开他继续往前走。杨槐树也就没再客气。反正自己也是随意一说。
突然他想起什么,转身追上“经贸委”。
“老弟,问句话。轻纺系统归不归你们管?”
“从大口子来说,归经贸委。你小子有什么屁快放。”
“我外地一同学是做纺织的,想找一家纺织厂合作,我记得我们市有个纺织厂吧?”
“别害你同学了。那是个无底洞,招几个商来都跑了,工人多设备旧,负担太重。都停产两年了,你同学是慈善会的?”
“哦,谢了,只有哥们才说真话。让他想别的辙吧。”
既然停工两年了,机器一定老化、落后,纺织行业又不景气,复工的可能就很小。那片场地是好繁华地段,作为商业用地开发完全就有可能。现在很多特困企业都是卖地,政府没有其他办法只能给政策,把土地出让金返还企业用于安置工人,买养老保险。梅林不会不想这样的路子的,这是个利好消息。
他现在担心的是,在这几天“鹏弟”会不会和黄风见面。如果一见面,岂不露馅了?
“鹏弟,最近几天是否有空,请你坐坐?风哥。”他主动发个信息,他没有说今天也没有说明天,只说“最近几天”,这样自己就可以掌握主动权。
没有回音。
转个弯,是一个花鸟市场。里面人很多,他想绕过去,想起树上那只鸟,就走进花鸟市场闲逛。生意人热情,都把他往屋里让,他也不说话,不停地打量笼子中的鸟,看有没有和他记忆中相似的。
没有,一直走到头了都没有。那些鸟颜色失真,嗓音沙哑,身体肥胖,绝唱不出那只鸟儿的声音。他在一家小店停下来,把鸟食一样买了一点,有小米、谷子、小麦、小青菜甚至还有小蚜虫。他准备把这些鸟食放在他糊的房子里,看它的食性。他不急,他有时间。
回到家才发现有一个未读信息,是“鹏弟”的。“风哥,我这几天在外地出差,回去再说。事情有无进展?鹏弟。”
“鹏弟,资料太少,下手很难。哥将继续努力。风哥。”
“好。有什么情况我会及时向你通报。鹏弟。”
他走到阳台。它今天似乎不在家。他用晒衣服的挑子把小房子收到阳台上。小房子里依然只有几只脚印,原来他放进去的东西有的已经变质。他用抹布打扫干净,把新买的食物每样放了一些,又挂回去。
小房子离鸟窝隔了好几干树枝,杨槐树担心茂密的树叶会阻断鸟的视线。后来一想又暗自发笑:这就是它的家,每个角落它都可以栖息,都会打扫。他知道它一定会发现的。它是他的朋友,是邻居。
手机响了,是苏红的。“杨总,法院来电话了,让您过去一趟,说一个是上次的标的款要结算,另外又扣了一部货车,要委托我们拍卖。”
杨槐树一看都快十一点半了,就说:“知道了,下午去。你怎么还没下班啊?”
“哦,十一点半才下班呀,现在还差五分钟。”苏红说。这个女孩让杨槐树放心。
现在去一定又要请个饭局,尽管花不了多少钱,他也不在乎,可他现在完全没有了心思。他要静一静,他要挖到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桶金。
他把菊花石的底座找出来清理干净。这是一块用实木做的底座,正好可以托住石头,简单不俗。他在想用什么办法送给她,而又让她察觉不出自己的刻意。
他小时候在田里逮过斑鸠。冬季,撒一些谷子在稻场,然后蹲下不动。斑鸠开始只在上空盘旋,很快饥饿战胜了它的警觉。它觉得下面蹲着的物体是安全的,或许就是一块石头,一架风车,一只石辘。斑鸠小心地落下,顺着谷子往前吃,渐渐地忘记了他的存在。当斑鸠还没明白怎么回事时,就被一只疾如风的手抓住了翅膀。
现在他要逮一只大“斑鸠”,但这只大“斑鸠”不贪吃,她像树上的那只鸟,深藏不露。偶尔的鸣叫只是证明它的存在。
猎物不知道猎人的存在,这就是猎人的优势。
只是这样对梅局长公平吗?反过来想其实也不损害她和她代表的轻纺局的利益,我们只是抢着为她卖东西,把东西卖出好价钱。而且只要她不是非要钱不可,他完全可以让她不触及法律。目的是善意的,手段可以忽略。
当所有人都在疯一样抢夺食物的时候,“宁停三分不抢一秒”的人就只能饿死。圣人孔夫子的书流传百世,可他周游列国宣传他的理论的时候不也像“丧家犬”一样吗?
想到这他坦然了许多。自己是好人坏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努力地活着。
两天后,他发了短信给梅局长。
“梅局长您好。我是杨槐树,您在办公室吗?如果方便的话,我给您送菊花石的底座。”
很快短信过来了。“你来吧,我在。谢谢你了。”
好,只要你让我去,我们就可以成为朋友。他走出门了,又回头把那块大些的菊花石带上,视情而定。
四
“风哥,建议后天晚上在‘百花洲酒店的‘菊花厅请她吃饭。她喜欢那里的菊花羹和清水豆腐。鹏弟。”
“谢谢鹏弟。另,知道她家庭的一些情况吗?或许有用。风哥。”
“千万不要涉及她家里情况,她从来不和别人说也忌讳别人问。切切。鹏弟。”
这份短信让杨槐树警觉。“鹏弟”究竟是谁?从语言使用上看,应该是个读过书的人。比黄风小,应该在三十多岁。为什么他对梅林的习惯、爱好如此熟悉?只有梅林身边的人才会观察到这样的细节。会不会是她的政敌?如果是,那梅林就面临着一个潜在的危险。也许,他正在暗处等着杨槐树把她拖下水;如果仅仅只是争夺这笔生意,似乎“鹏弟”比他还着急。
“鹏弟”是敌人还是朋友?或者什么都不是,仅仅只是一场由于短信错发的误会?但事已至此,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身边埋伏着一个时刻窥视自己的人,想起来都让人恐怖。黄风难道是“中美合作所”的出身?收集情报如此细密。
他从移动公司又买了一个卡,买了部“一机双卡”手机。联系工作用新号,旧卡只和“鹏弟”单线联系。他要为自己想一个退路,有什么情况可以随时抽身。
他告诉梅林,自己那部手机被偷了,新换了号码。她当然不会想到是什么原因。
他现在既不能在梅林面前暴露自己的目的,又不能让“鹏弟”发现自己是个冒名者。情节简直就像敌特影片里的故事,惊险、刺激,又令人回味。
他想起树上那只鸟。
小房子里的小青菜没了,其他的没动。他又去花市,问卖鸟食的老板。老板说吃青菜的鸟?没听说过。难道它也有糖尿病?或者是人工养殖的,后来逃走了。想知道是什么鸟,把它抓住不就行了!
他向杨槐树出示了一个捕鸟的笼子,鸟进去后触动机关,那道小闸门就可以放下。杨槐树没有要。这个办法很管用却很蠢,它把人的智商降成了动物。他不需要用这样的办法,他只想知道这是只什么鸟。他们可以成为朋友,它会唱最好听的歌给他听。如果他累了,鸟儿会栖息在他的肩头、掌心,鸟的眼神和人类的眼神应该是可以沟通的。
应该是可以的。美国不是放出去一颗宇宙卫星嘛,上面搭载了人类的语言和音乐、图像,希望被外星智慧生命截获。或许外星生命可以读懂,或者我们宁愿相信它们可以读懂。
自己或许也是别人要逮的“鸟”,什么地方是触动闸门的机关呢?他后背发凉。
“梅姐,晚上有空吗?我请你来‘百花洲喝‘菊花羹。槐树。”
他现在可以喊她姐了,这是一个重大的突破。用一句与时俱进的话叫“取得阶段性成果”。
“好啊,我很能吃的。”几分钟后答复来了。杨槐树一笑。
他第二次去的时候,梅局长满面笑容地迎他,而且茶几上有泡好的茶。
“小杨,你是个很有意思的年轻人。年轻人想法就是奇特,怎么想起来送我一块石头。说实话,你送金条我都不喜欢,送这我高兴。”梅局长也坐在对面的沙发上。
她已经从办公桌上走下来了。
“我也没刻意地选石头,听汉民一说,就是想梅局长一定是个非常淡泊的人。没想到您这么喜欢。”杨槐树也很高兴。
“以后说话别老是‘您了,听着挺费事的。就直接说‘你就可以了。”梅局长说。
“其实我早就想改了。我们这里的口音介于南方口音和北方口音之间,说‘您的时候总觉得舌头伸不直,挺别扭的。你这样说我现在就改。”杨槐树笑着说。
本地人说“您”的时候需要把舌头后缩,顶住上颚说。所以杨槐树这样一说,梅局长也笑起来。
“那我以后就喊你梅局长吧。”杨槐树说。
“这样也别扭,什么局长不局长。我比你大,以后喊我姐也可以。”梅局长今天不知什么原因这么开心。
“好。在办公室还是喊梅局长。八小时以外喊梅姐。”杨槐树当然知道分寸。
梅局长点头。显然她赞同这样的叫法。
杨槐树把菊花石的底座拿出来。梅局长把菊花石从书柜里拿出来。杨槐树注意到,菊花石洗刷得很干净,上面原来沾的一些土或者杂物全部清理干净,特别是菊花的花瓣是用小刷子仔细描出来的,好一朵白菊花。底座放上,正好。
“小杨,你心真细。怎么正好的呀。”梅局长根本没想到这就是按照石头做的。
“这说明认识梅局长也是我的缘分啊。”杨槐树试探着把这句话说出来,观察她的脸色。如果生气,就说是菊花石的缘分。但梅局长没反对。
“小杨,我查了菊花石的资料,还真有说法呢。”
“是吗?说我听听,也长长见识。”杨槐树很感兴趣的样子。
“这石头有两亿多年的历史。那时浏阳一带是浅海,火山爆发沧海桑田,白色的方解石慢慢形成菊花瓣状,中间的花蕊是燧石构成。菊花石是地球岁月的记载,历经苦难方成正果。知道什么是燧石吗?”梅局长望着他。
“是古人钻燧取火的‘燧吗?”
“正是它。火是给人类带来突破性革命的物质,用它组成的菊花花瓣当然是生命力的象征。‘我花开后百花杀是菊花的孤傲;‘宁抱枝头死,不坠秋风中是菊花的气节;菊花入药清凉解毒,是它对人类的造福……”梅局长如数家珍。倒让杨槐树吃惊不小。没想到一块小石头让她这样大发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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