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止酒

时间:2024-05-04

育邦

草木深

——兼致杜甫

大江中,你的眼泪在翻滚。

失落的火焰,在水的呜鸣中燃烧。

万壑沉默的额头,契刻

你黯淡的戎马,你熄灭的烽火。

迟暮时刻,你退隐到栎树上,

夺取帝国的草木之心。

你棕色的瞳孔,倒映着

山河故人,骷髅与鲜花的道路。

纸做的白马,你的孤舟,

缓缓穿行其间。时而停下。

浊酒之杯,放下又举起。

每一片树叶,从高处凋零。

哀愁的祭坛,一朵停云。

在头顶上徘徊,从未离去。

你从渺小的群山走出来,一直走,

一直走,走到永久那么久。

晨起读苏轼

在时光的溃败中

我们拈花,饮酒

在玉兰花的花瓣上

你写下诗句

有时,你也会写一封信

与草木交谈,用行草书写我们的梦境

雪泥鸿爪,不确定的人生

接骨木的战栗黄昏

你徘徊在蝶梦山丘中

月魄与海水,涌起相对论的秘密

溪流穿过生命的每一个时刻

风从海上来,带来你自身的悖论

无处安心的居士,在他者的故土上

漂泊,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

看不见的客人曾经来过

而你,不得不向

这沉默的河山,归还

借来的每一粒尘埃

你手持虎凤蝶,被钉在书页中

哦,纳博科夫的虹膜里倒映着一个诗人的葬礼

在时间的灰烬中,我们共同举杯

饮下朝云,最后一杯梅花酒

采菊

——读石涛

也许该挥手道别,也许该悄然啜泣

你的双眼幽冥澄澈

闪烁着佗寂之光

山河旧梦,在其中明灭

从有限的大悲哀与大羞耻中

你萃取了世界的普遍性

当你注视这世界

石头便开始歌唱

你所构建的微弱平衡

来自自我忏悔与必然的溃败

秋天来临,你采撷一朵菊花

作为隐秘的星辰,贴上脸庞

纪念文瑜先生

请饮下最后一杯烧春酒,

在这美丽慌张的人间。

说再见吧,朋友,

是时候了,沧浪亭

正从风雪的峭壁中升起。

妈妈长舒一口气,

安闲,如一株梅花,

一直站在雾积峡谷,

等着你,等着你孩童的微笑。

你带走江南的一块湖石,

你咯咯大笑的初冬。

你带走妈妈送给你的草帽,

你隐匿湿润的太湖。

青春祈祷书,纸上的园林。

舌尖上降下雨花,洗涤

青石弄的烟尘。

哦,朋友,请撕下那一页,

唯一的扇面,它只属于你自己。

那是你的大海,无数的浪花.

如鲜花与星辰,次第开放,

他们都是你亲密的朋友,

以及亲爱的子孙。

悼孝阳

黎明后,我认不出你

暮年的雪燃烧在青春的人间

年轻的悬崖,曾经撒下的种子

正开出迷幻的花朵,如你静止的微笑

彗星的坚冰化作最后的火焰

宣告你沉默王国的诞生

雪花与文字,在尘埃中飞舞

给予旅人以另外的补偿

你褐色的瞳孔,跃出洁白的海豚

众生的迷宫中,我认出了你

空亭

——为倪云林而作

苔藓开出盲目的花朵,

这熄灭的人间烟火。

流水、荒汀、寒林,

超越贞洁的尘埃,飞向天空。

你如黛的笔下有冰霜,也有微雪。

穿过漫漫寒夜,倾听石头的歌唱。

淡紫色的楝花,在寂寞中眺望。

狂雪中,你建起一座空亭。

橄榄树

——过定海三毛祖居地,为三毛而作

群山静穆,如舟自横

浪花开辟通往故乡的小径

海面明灭,升起一位红衣少女

小沙的晦暝时刻,你种下一棵橄榄树

从千山万水中

你盗取寂静的火焰

启明星,升起又落下

你独自品尝海水的滋味

爱人沉入水底,你唯有倾听自己

撒哈拉的沙子在午夜鸣响

云影残破,你不再言语

走向海上墓地,最后的家园

东梓关

——纪念郁达夫先生在此居住的一

个夜晚

隔岸的群山,站在

我们的生活之外

梓花开时,那只白鹭

从富春江上飞回来

秋风沉醉的晚上

果莢带来妈妈的问候

大梦初醒,咳血的黄昏

药石与山川祛除不了宿疾

木芙蓉在黑夜里绽放

青霜指向永不停歇的江水

你沉默的少女,在微茫的晨曦中

燃烧——向你走来

头项苍老的星辰

你留下一张字条

从瓦松反射的光芒中

重返喧嚣

青石板上,清瘦少年

藏匿在蚂蚁的阴影里

你大雾弥漫的心中

便结满了无患子

司空山

立雪人,沉默寡言

从贫乏的雪夜出发

拨开尘埃与人群

穿过空地,麻栎林

枫杨的树杈指向天空

槲寄生开出米黄色的花朵

思空者跨过卷篷桥

走向群山,走向暮年

月出空山,风从云中来

司空山上,他卸下衣钵

两手空空,心亦不再思空

野馬飞越真理与存在的争辩

大干世界,十万生灵

在手掌间流进流出

冶溪两岸,鲜花怒放

此岸彼岸,己无分别

修枝

从冬季遗留下来的废墟中

升起延绵的群山,晦冥的天地

吻过女儿,我打开栅栏

用锯子,锯掉枯枝

用剪刀,修掉败叶

哦,那棵青枫树

好像要御风绝尘

飞出我的庭院

一朵云,从我的头顶上经过

它这一日,一年,一生

划过天空的四季,与一个人一样

终会成为雨水,降落下来

或者变为水汽,消失得无影无踪

成为参与循环的废物

化为禁欲般的黑暗

在我顾影自怜的眼眸中

寂静燃烧的树林,依稀可见

太湖

湖水浩渺

独享无遮的奥秘

苍鹭,携带头颅中的光

飞越水与火的三月

羽翼之谜,孤独的疑问

高悬着湖神的眷顾

金色山丘,堆在月亮的梦中

赞美迟暮的春天

收割芦苇的人走了

搬梯子的人,站在路灯下

眺望远方的群山

也许,他会想起

一个人,或一朵花

花中少年

我们坐在祖父的柳树下,

绘制一朵忧郁的青花。

花中少年在岸边散步,

不可辨认的河流引领他进入自我,

确固自己的影子,行云里的树叶。

一个黑夜雷同于另一个黑夜,

松果菊取下帽子,不再隐藏,

螽斯还在哼唱祖先留下的歌谣。

面包、青花瓷、黑土地……

没有什么是赝品,形与影的变幻。

永不褪色的赤裸时代。

我们微笑,在雪夜登船。

从襄河,到秦淮河。

家族史

布谷鸟的召唤,占据

寂寥天空。

看不见的祖父,躺在玉米地里,

倾听大海的涛声。他梦到一场雪,

梦到一个失踪的人,一个

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荆棘连着长夜,向日葵

隐退在晨光中。

天地归零,

日晷是多余的。

他高迈鹤腿,穿行在

绿色的罅隙与激流之间。

流星低吟,漫长的黑夜。

他知晓土地的真相。但从来不说。

它属于梦。

瓜果,童年,清贫,生长出

一个有限的家族。

我可以看见父亲,

他在鹧鸪低飞的草丛里,

继续做梦。

他梦到一场大火,

烧毁他的庄稼王国。

他梦到一场大水,

催生他的花园。

腐朽的时光中,

他们相遇,乘船,

带着我……

前往大海,寻找遗失的

另一个孩子,一个梦想。

家国来信

通过加法,

你占有更多的星星。

明亮的,晦暗的,

浩瀚天宇间,沉默的天平。

语言的灰烬,夜光纤维,

……微弱的制衡。

自我流放中,一封

家国来信。

被撕成碎片。

你从森林里,

借来一根树枝。

手杖,一匹灰马。

逆流而上。

在干树繁花间,

抚摸水与土的伤疤。

每个时辰。

见证

墓草,覆盖了所有的遗产。

包括散佚的焚书。

附地菜,越过碎石,

点燃火烛,寒星般的存在。

轻声宣告:

另一个季节。

黑暗塔楼再度复活。

在花开的低声部。

蛞蝓从地下,捎来口信——

朋友们将在山冈上重逢,

桃花和酒,同时抵达。

最后的见证。

回家

走过一座座村庄,才是你的村庄

走过一个个小镇,才是你的小镇

跨过一条条河流,才是你的河流

蒴果点燃满树星辰

照亮回家的路

瞧,那只海鸥

正从童年的大海上飞回来

院子

荒芜的院子里

某种秩序得到继续发展

青葙、榔榆与红花石蒜的形态

被建立起来

在漫长的葬礼上

我们尊重羞怯

——垂下眼帘

稻谷在细雨中颤动

我们蹲坐在门槛上

说起又一个秋天

哦,我们仅属于矿石

在空山里,在暮色中

分泌出黑色的笑声

没有任何秘密

俯身于尘埃

过龙苴古城遗址

天色黯淡下来

牧羊人挥霍虚静的光阴

山羊携带着苍耳子

消失在古老的土墩下面

恪守着与土地的契约

我们把播种机开进

祖先的家园

五六只麻雀,在余晖中

无缘无故地飞翔

月亮从泥土中升起来

哦,它并不纯洁

我们停下脚步

从暖昧的光芒中

辨认出另一个自己

我们曾经如此热爱

树冠上的生活

当然也是选择与忍受

不必掩饰,这就足够了

麦田

每到霜降,我们一家人

都会跑到海边的悬崖上,种下麦子

第二年芒种,我们就去收割

那些黄金般的麦子,最好抢在麻雀的前头

收完麦子的田野

只剩下坚硬的麦茬

有几个陌生人走来走去

也许他们从海上来,也许他们要到海上去

每年种麦子,收麦子

我也去麦田,只是抱着双臂

在那里看看,像一个前来观光的外人

海上来的雨会淋湿我的全身

夏牧场

从阔克苏河谷出發,

我们走向童年的牧场。

废弃的木屋,

没有人居住。

一只乌鸦,站在

朽烂的木栅栏上。

青草走进庭院,

低声尖叫。

喧嚣的野花,捎来

季节的判决。

钉马掌

他们把那匹枣红马

拴在杉木做成的马掌桩上

反戴遮阳帽的男人抱着马的小腿

穿藏青色夹克的男人端来一盆清水

清洗沾染苔藓与碎石的马蹄

锤子轻轻敲击铁钉

发出清脆的响声

如同轻声哼唱的小曲,汇入

库尔代河欢腾的河谷

马儿打了个响鼻

钉马掌的人直起腰

停顿片刻,抬头看见

山头——堆积着

一年又一年的白雪

在雅安

青衣吟唱秋水的歌谣

千山万壑之后,是更高的心灵

我带着一片东方树叶

从扬子江中来到蒙山顶上

我手持一面镜子,在雅雨里奔跑

为了洗去蒙尘的隐喻

一群白鸽停落在树上

静候雪山骑手的消息

二郎山下,我摘下一朵曼陀罗花

从村子里走过,从人群中走过

安心此处,群山无言

我们从头颅中取出那枚宝剑

离歌

山水在谈话,云与雨的离歌。

迷惘的琴弦,理解

一朵玫瑰花的朽烂。

朝菌和蟪蛄,居住在石头中。

黑暗简化了事物的面孔。

理发师弹奏苍白的草茎。

一碗清水,尘埃的梦呓,

倒映苍老的皮囊。

墙上的人,没有头颅。

世界沉默如是,虚伪的影子

纷纷坠落,倦于贞洁。

羞怯的平衡木,走向远方。

对饮

你苔藓的静默,

伫立在阔叶林的阴影中。

五月,风暴的峭壁。

你捡起松果,跨上灰马,

越过开满蔷薇的山丘。

一枚榛子,少女指南针。

你从尘世的烟霞中出走,

穿过坡地,走向林中坛城。

羽状的玫瑰火焰,在绿色星辰上,

燃烧。薄暮时分,我们取出烧酒,

对饮。一杯又一杯。

形与影,携手天地间,俯仰啸歌。

混同于野兽,载歌载舞……

震落树梢间无数的尘埃。

止酒

蝴蝶,在菊花丛中飞舞,

从柴桑到南京。

超越山丘,超越河流,

在风中旋转。

一朵玫瑰即将凋谢,

一艘木船即将启航,

止酒的人,请在二者之间

作出选择吧!

你从雪夜走来,

一身纯洁。

在火焰中旋转,

飞向蜡人的心脏。

我们躺在柳树下,听风,

凝望虚无的星空。

药石,流水与琴声,

坚固我们的内心。

夏日

熏风与松涛的弥撒,

传遍五月的大海。

天空碎裂的钟声,迫使春天交出

迟到的冰块,以及暖昧的夜晚。

我们在季节的铜板上,蚀刻

一只斑鸠,一株羊齿植物。

提起一桶水,去浇

那棵唯一的果树。

五月的黄昏,我们弯下腰,

亲吻新生婴儿的脸庞。

膛炉、陡坡、闪电……生出羽翅,

为他熔铸——并向火焰致敬。

弹钢琴的人

他的指尖里有一条溪流。

火焰,最后的皮囊,

在秋天的欲望中蜕去。

黑色的目艮眸沉默,

关闭一扇小窗。

窗户纸上,琴声的曲线那么纯洁。

那双经历过暴风雪的双手微微颤抖,

像花丛下的少年,羞怯地

冥想苹果的芬芳。

弹钢琴的人,从桂花的故乡,

寄来一份单独的包裹。

哦,请轻轻打开它:

那首布满砾石的哀歌里,

开满了鲜花和星星。

凝视的谷物

杂草肆意生长

我们能够接受

当我们拔除它们时

它们没有怨言

乌云的喧嚣

并未打破宁静

混乱的雪在冬天飘下

等到春天就融化,成为溪流

黎明点燃万物的繁霜

而黑夜收纳无尽的馈赠

农闲时,我们在河边

看到自己的面容

在树枝的最高处

沉睡者打了个哈欠,醒来

麦秆里的另一双眼睛

凝视走来走去的人们

从谷仓到墓地

只有几步

如果我们愿意

随时都能抵达

归来

越过芦花、杂树与野塘

被刺的白鸽从迷途中返回

炊烟袅袅升起,亲吻金色天空

站在柴门前,却没有力气推开厨房的门

某一天,我回来了

那几颗玩过的石子还在屋檐下

棱角己磨平——

雨水教育了它们

村庄寂静,薄暮如水

侧耳聆听烟尘的声音

然而……什么也没有

后来,耳膜中似乎有些声响

我听到了儿时挂钟的“嘀嗒”声

那么熟悉,那么遥远

站在院子里,从门外张望良久

脚下的泥土越发陌生

如果有人推开门问我:

你是谁?有什么事?

我将拍一拍带血的羽翼

从这里飞走,就像从来没来过

告别

终有一天,你会看到我

看到我被泥石流所埋翳

你也會爬上瓦砾堆

越过忧愁,向更远的地方眺望

请你喝下那杯酒

向弹琴的人走去

如果你穿过广场

你就会忘记一切令人哀伤的事

焚烧时间的挂钟

在黎明时分停止摆动

阵雨

他走过一座座村庄

看见过树木,丛林

经历过一朵朵玫瑰

他并不确定——

它们是否为他开放

他来到谁也不认识他的地方

他的星星依旧萦绕在头项

他回忆起夜晚的菜畦

那些纯洁庄严的黑暗

虚幻的人群,玩耍的精灵

他把嘴伸向地下

吐出结石,和尘世的烟云

午夜的钟声赋予他勇敢之心

他像小丑一样,登上舞台

回报所有为他燃烧的星辰

他听见,从空中倾泻而下的

阵雨之声

寂静邮局

寂静邮局,站在

海边小镇的边缘。

一只乌鸫,从屋顶的斜面上降落,

降落在绿色邮筒上。

一切喧嚣都停止了。

那封信,从黄昏出发,

从潦草的童年出发,

越过所有的大海,所有的墓地,

其实,它还没有写完……

就在不期而遇的暴风雪中,

消逝,成为自然的一部分。

邮递员送出的是谜语,

谁也不知道答案……

耳中的火焰己熄灭,

土豆会在来年发芽。

我们热爱那些稀饭和咸菜的日子,

——每个人都能找到自己的庙宇。

当然包括一碗忧郁的清水,

以及我们幽蓝的面孔。

寒星透过栅栏,凝视着我们。

在那麇集而又散开的人群中,

只有你——从不开口的孩子,

才看到微弱的光芒。

但你,一直保持缄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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