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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辞

◆◇黑马

清明祭

心灵的玉，被火焰覆盖

碑刻站立的一生犹如古琴的纹理

岁月里，马车碾过凄风苦雨

你的草帽如大海上运载黄金的帆船

邮票寄去春天的心跳

落日下的余晖留下挥洒的狂草

风雨参半，飞鸟在清风里合上翅膀

一座山也有翅膀，以春雨的形式

叫醒春天，我的仰望在天边

在天蓝蓝的尽头

我一直相信你的古琴也藏有一条河流

春日的哀愁凝聚了滚滚红尘

看了让人想落泪，试问

谁能和你一起挽住黄河两岸的稻香

挽住那一抹无边的春色

春天，像一场风暴

用爱把废墟上的花朵唤醒

那些远走他乡的亲人，请擦干泪水

故乡的风啊

会把那些花朵一路吹开

忆祖父

渐凉的夕阳下，村庄住在一盏灯里

在一首诗歌的旁边

陶渊明的梦一如沉思的灯笼

有温润的呼吸，炊烟让你流泪

黄金的种子奔走在寂静旷远的时光里

漫上河堤的阳光抵达我们翠绿的菜园

春雨还在我的心头聚集

祖父对土地的爱是完整的

有风一样的翅膀

有比天空更辽阔的心愿和悲悯

大地上的荻花有内心的惆怅

那一年，庄稼歉收

祖父的鬓发，像下了一夜的霜

这是泥土的忧伤

在阳光中感受无辜的泪水

一列火车吐着烟圈奔过似水流年

在寂静和清苦的岁月里

青草更接近我的内心

月亮照上祖父的墓碑，也照着我的心灵

晚风己把炊烟和流云吹得模糊

清明辞

在清明，谁能握紧太阳的光芒

和黄金的颂词

谁凝固了时间，爱上青草的朴素与沧桑

暮色垂晚，火成为新的桥梁

送去的纸箔有着重金属的回音

我想起祖先，马蹄踏破长空，金戈弹奏热血

蘸着黑夜写下疆场上的诗词

这里的白沙和星光，适宜挑灯看剑

暮色的苍茫，遥远的光与影

风吹着时光的湖，一件波光粼粼的铠甲

一只清明鸟就能带走这湛蓝的宇宙

而我不能，在来年的春风里

墓碑上的桃花，倍加让人思念

我们何时再重逢，月亮啊，月亮

像一顆旧年的泪滴

缄默在云里，不再有闪电

终于，我的头顶落满了岁月的白雪

十年灯

清明的雨滴，是心灵的鼓点

不倦的雨，像一篇韵文，编织着夜色

音乐是我的耳朵

黄金的稻穗在时光的内部孕育

我的诗篇在折叠蓝天和夕阳的画板

在破晓的鸟鸣声中

纸上的明月比一枚艾草还轻

大苏北，在粗粝的大风中抚摩1日忆

清明，像一滴水隐去了所有的锋芒

我眺望东方，把头颅埋进温润的泥土

把诗篇写进乡村的土垣

和着虫鸣，把梦想托付给黑夜

而那酒后欢颜，如同灰烬的心跳

加深了槐树斑驳的裂痕

整整十年了，运煤的火车含着豹子的嗓音

一次次驶出了乱码的天空

墓志铭

从火焰里锻造镰刀

大地的战栗来自田园淙淙的流水

散着一抹温暖的光

你的笑靥滴在翠绿的村庄深处

墓志铭，安静如斯

迷路的风

在一支歌谣的内部悄悄点燃激情

被风吹拂的土地和泉眼

月光和粮食，花朵慢慢地盛开

春天来了，不远处有白云

更远的是天蓝蓝的，无穷蓝的尽头

一如新填的宋词，飞白的离愁

散落在草木葳蕤的人间

一颗陨落的流星划出了光明的轨迹

当亲人的泪水流进了心坎

黄土地就是天堂

静静地庇佑着村庄和大地

仿佛在帮我叙述这汉风流韵的故乡

与二月书

◆◇解欣怡

收纳情绪

我们相交甚久了。有时

庭院的石板房，在时序流转的间隙

落满虚实的槐影。冬青低矮，浮云瑷叇

藤萝将自己织入墙面的空白

群鸟的褐色姿影

不时低俯过我们闲谈的话语

——与你同样瘦弱、平缓

紫杉木体内，年轮孕育我们

用唇角的枝条，在柔软的心室

涂抹彼此姓名的胎记

爱意藏在地毯里，等待

那唯一的吸尘器的聆听，抑或洗劫

南回归线语焉不详

面对一切用旧的事物

我们逐渐熟稔晨昏相恋的隐情

刻有你名字的胎记

也会随昨日降落的太阳一同，泛起褶皱

潜入海马体微不可查的一处阴影

没关系，即使是小草

也总有一天学会

随时收纳情绪

与二月书

二月清晨，我们总敬畏阳光。如同

敬畏一株绿萝的生长

枝藤复密，缠绕往事余韵的巷口

你频闪如第一只春日降生的蜜蜂

在朗照的晴日，低俯万物枝头虚构的花影

此时，花瓣尚未做好结实的准备，花蜜也

未褪去轻薄的涩质

你同样瘦弱的身躯，扁平过灰星鲨投在水

中的阴影

然得以灵活绕过晴朗时序里不合时宜的停顿

就这样．轻易在我心里开垦一片水田

在二月不断行走的日光下

织就绿萝的根系

阿瑞亚，你是冬与春的混血儿

当冬眠的熊再次闯入阳光刻写的肖像时

蚂蚁正用连翘编织花环，为你

预备好人生第一场期盼与告别。阿瑞亚

与其舞蹈着等待八月，何不让我们

试着缩短眼底的距离，涂抹一些温度

在声音的圆形意象，与透明的玻璃晶体

延长梦的欢愉，直至倒影的铺叙

阿瑞亚。在你行将到来之时

我们也曾一起，沿绿萝密布的水田

安抚彼此蒸腾的体液与喧沉的噪点

而我们的身躯——终将指向宇宙万分之一的发光体

正与水田之外的众我

作响恒等的回音

二月——与你交相缠绕如大地的复调

在每一刻循环往复的须臾里

阿瑞亚别忘了

你行走于水生的足迹

鱼

我和你。躺在草筑的屋檐下，淋雨

身体化作两片毗邻的汪洋。指尖

和雨水相碰的每一立方米

掀起巨浪，打翻指纹轨道中的小艇，也

冲淡岁月写在掌心里，深浅的字迹

像覆蓋了夜晚沙滩上，树枝刻画出的“你”

纹路里嬉游的小鱼顷刻间回归大海

而我们手掌相触，指尖延眷。并不知晓

那些鱼儿此时也正长出附肢

沿彼此身体的岸边攀缘

繁衍，进化，失散

小夜曲

今夜，你提起什刹海上的三只鸽子

描述它洁白的躯体、隐现的落羽。它们

如何从菊儿胡同的青瓦振翅，飞往

一处雪痂丛生的塔顶

落羽沾了水，冬日里

你的词语也开始结冰。就像

模拟一种轻的消融，遗留于此刻

杯中假想的过氧化氢。也像我们一

铁质的肩膀，生有浮萍绿的叹息

不要用相对运动解释离去

不要在梦里追捕一条岸上的鱼

不要把辞藻描绘成云

听——水草密布的夜晚

有浮游生物在弹奏

窃取蓝色

赤脚踩入未凝结的水面，肌肤相触的鱼吻

是秋与冬的混血儿。再一次

足蹼化成石。

水纹如雾，围困数以万计

瓦瓮中久居的星星

又到了啖饮霜色的好时节

鸟群携龙齿草穿越淮河，而那封写满

未言明之物的长信，也将随齿缝间的第一场雪

一字一字地落下来

到那时，日历变得臃肿

我们如衔水草蛰居的倒伏状物

窃取稀薄，也窃取蓝色

夜安，囡囡

如果有一天，你年幼的眼中

棉花糖和云朵不再是同一物种

我会拿出蓝色奶油刮刀

涂满卧室的玻璃窗户，告诉你

天空被我抹上了三分甜度

可是，你总会哭

像一顶难过的小烟囱

白天产生乌云，夜里

雨水再把灰色棉花糖哭融

于是灰色的酒，又落回烟囱

我想，你总会发现

即使灰色棉花糖是苦的

你的枕边还有一颗，玩捉迷藏的太阳

有一段时间，我总会梦见我们

在冬日前往一片清澈的灌木丛

夕阳把影子裁剪成一条小路

通向蛰伏了十二个月的睡意

我们只须同落叶跳一支舞

或者在夜里思索

落到头项那枚松针的年龄

光合作用

清晨，我用一滴露水种下你

我默默想着一

你会长成一棵大树

在这座花园里，有太多太多的种子

它们争先恐后地成为树。而你

只想做一株晶莹剔透的小草，如露水般

湿润地呼吸；并且在夜里

拥抱梦中的星星

于是，我也变成小草，紧挨着你

如这般躺在阳光下。均匀地

假装光合作用。

我们呼吸，并不比雨水

拥有更多双眼

你如黎明晶莹般枯萎，只留下一句

写在风中的墓志铭——

“蓝色星球有两样东西极佳：空气和水。”

岛

天空垂入熔融似的积雨云里

自行车的红色顶棚，飞向

湖心岛的蓝色烟囱

那些单脚越过马路牙的人

在湿润的清晨，向钟

从湖心嫁给一串

跌落在七月的雪

夜里，小岛的指星笔，开启

北半球的星星钢琴

人们用眼睛演奏

眨眼的节拍，闪烁在远方

像宇宙幕布尽头的

鼓

未降下生命音量的音符，就这样

淋湿了那些喷泉露台的蚂蚁

凋零

◆◇陈欣永

思想的河流都有灵魂的渡口

所有付出的疼

在时光里的伤都是利息

笔赞美过的石头，光凭硬就能证明

文字放在水里，我会捞起备用

我经历的事，过程如作坊里的劳作

搅拌的酸甜苦辣，均匀不了我的杂念

面对水的清澈，读些浪花是不够的

思想的河流都有灵魂的渡口

我不是用笔当撑竿的摆渡人

山与水里藏着万物的高低和深浅

我要在诗集里独坐，以文字为过滤网

隔离掉世故和圆滑，处事时绕过精明

让岁月挡住每一条去路

作为纯洁的启事，挫折是成功的驿站

我会手抄一份失败，分行排列成禅机

做天地的过客，我需要拾缀往事

把不堪回首的过往，作为背影

填补内心深处的空白页，给自己留条小径

借点儿暮色来做界限，远离名利的诱惑

内容涉及虚无的，我不会用笔画来缝合

时光如一个棋盘

时光如一个棋盘，我常常和自己对弈

在外省落子，回老家总是盘算着悔棋

我不听从内心的召唤，积攒失望

把瓯江里捞起的旋涡，重新还给用旧的江水

游呀游，游不出满江的涟漪和宽阔的词语

现在出门在外我会带点儿浪花

拍摄些陡峭的花絮，储备山水的筹码

拿山里文化漂流，复习荡漾的笔记

等温好家酿的陈酒，在雨夜时

我要把积蓄的乡愁全部放生

病根

過往的污渍，等雨天，淋一淋就干净了

然后拧干湿透的心思，用少量细腻的情感

把纠葛部分，拿出来晒一晒

夜深入静的时候

黑色是星光撕下来的，伪装面具

月光演的思念都很肤浅

漂泊再远，有病根在，乡愁就是通病

月饼的甜，医治不了心灵深处的苦

凋零

所有多余的脚印，是我留足的后路

要有是非，才能在黑白里分明

我的规矩，从不拿方圆的图来修剪

一枝独秀的花，我不利用花瓣的美

放在时光的车轮下来碾压一遍我的坎

我要等春风来吹散远去的脚步

拍摄一些背影的花絮，等情绪弥漫开来

学一枚钉子一样，只想简单钉在墙上

不学凋零

我仍相信着时光漫长

◆◇卢吉增

蒲扇

季节的叶子

舞着岁月的浪

冲洗生活的热毒

这些热毒是时间的苔

在身体的礁石上

只露着那么一点点

蒲扇摇来摇去

世间不过瞬息俯仰

而我等如何随波

我仍相信着时光漫长

将近凌晨五点

月光还压着横放的锄头

绑着支在墙角的梯子

我的目光透过窗子

无数次漂洗树上那朵将开未开的花

然后又回头掸着墙上挂画卷轴的尘

此刻整点的钟声己入耳

间或发动机声音传来

什么会首先开启我的思念

此刻天光寂寂

我仍在安静中

依然相信着

安静之处的

时光漫长

万家灯火

提着马灯的人

在雨夜走着

他不用护着灯

灯早己熄灭

但雨却打不碎世界

仍在碎而顽强地存在着

看，万家灯火

无尽地射向天空

那是求雨信号吗

雨落下来

雨在窗前

闪着粼粼的光

物尽其用

我用二两小酒

消解一日的乏累

用剩余疲惫的渣滓

抵制说话的欲望

用所剩无几的闲暇温故

弥补此刻的温馨

用星子钉好的随意一隅夜空

与我静默地相看两不厌

一会儿，我还要用冬储的风

探探带体温的鼻吸

深呼吸几次

测试我和这个世界融入的程度

须臾

◆◇安世乔

早餐时分的来客

穿过山峦，穿过人丛

它来到了我的面前

新鲜的太阳，将被我的晨炊喂养

新鲜的晨炊

不食人间烟火的太阳

它垂下光来，垂下闪亮的餐具——

银筷子、合金刀叉，还有铜汤匙，闪亮而

安静——

到我的餐桌上

它来到我的家人中间

来到我的孩子中间

它从阳台上进来的时候，可能自感唐突，

有些拘谨

我假装没有看出来

孩子们也没有看出来

它走过的一整晚的夜路，我也走过

所以，我把每一顿早餐当成一次抵达

孩子们把每一个来客，都当成家人

蜡梅开了

管住自己的指尖，不向你发送一点儿消息

起风的夜晚，关闭山门

一颗一颗，点亮鹅黄的香头

月下，你在叩门

一次

两次

如果再叩一次，就去开门吧

可是，没有第三次了

你回去的路上

落满了大雪

你不知道的是

你身后

一缕香

一直送出你十里

须臾

柳树下，一头耕牛开始劳作

一抬头，就从这边的地头望到了那边的地头

就像一个人，很容易就从人生的开始看到了结局

夕阳，一次次在牛的归途中落下

这已经是了很久以前的事了

终有一天

旷野依旧，只是少了我们

露水的清凉和干草的香味

让一头即将劳作和劳作之后的牛如此安详

细小的闪光和些微的欣悦

让我们忘记了终极的虚无

积雪

南坡的雪已经化了

北坡的还存在着

不是新雪

白色的精灵刚落下来时，还不肯收起翅膀

似乎有一阵风，就重新回到天上

这里的雪

一看就是经历过什么

还将再经历

看到这样的雪，你就会接受冬天

接受冬天的漫长

记忆的树上刻着你的名字

◆◇凌宏

秋雨显得多余

或许秋雨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多余

好几天了，它阴沉着脸

在秋的后边，躲躲闪闪

然后才悄无声息地来临

它有点儿像久经沙场的老将

来时漫不经心，却自带着一种威严

我喜欢秋雨这样的品格

它有别于夏天的雨

惊天动地，波涛汹涌

秋雨淋过，像场刚刚结束的战斗

一片狼藉

秋雨到来的时候

也是一种意义上的结束

就像一个远去的人

最后一瞬间，回头的张望

我还不知道，生出的是悲凉还是暖意

秋雨的小道潮湿而阴冷

我必须踩着泥泞去跋涉

而前方等待我的，又将是

怎样一个长长的冬天

秋雨来临时，让我想起了

心生畏惧的爱情

我蜷缩在雨水中，打着寒战

秋天已经足够萧瑟了

等待风来

霜是一场接一场地来了

槐树的叶子卷起泛白

静静地待在树干上，不愿落下来

它们在等待一场风

它们打着盹睡着了

像一个不愿梳妆的女人

懒散地低着头

偶尔还有暖阳照过来

这些温暖的抚慰

也让叶子们挤出几滴泪水

它们为自己而哭

为这终止的生命

它们的哭，只是偷偷的

只是默不作声

记忆的树上刻着你的名字

记忆的树上刻着你的名字

我试图用斧头砍掉它

可你深陷在这棵树里

一层又一层

我砍了千遍万遍

不但没有丝毫的脱落

还叠加得越来越多

我想把思念的痛连根拔掉

而你扎下的根

已深植于脚下的土地

之后，我又想了很多法子

仍然是无济于事

这样害起的相思之苦

害得我常常，沉湎于

一个又一个日出与黄昏

会见葱茏

◆◇索文斌

老鷹欲飞

枝丫上那只老鹰

耸动翅羽

翩然欲飞

如熊熊燃烧的火炬

暴突的眼睛

伸长的脖颈

弯曲的双腿

与翅膀一起耸动着——

为了飞

为了蓄久的力量

为了穿云破雾

整个生命耸动着一

如冲天的弧光

射进幽邃苍穹

伴一朵金色太阳

于蔚蓝巡行

枝丫上那只老鹰

是主宰天空的精灵

它要做——

飞天巡游行

梦归故乡

在一个寂寞的地方

我想起故乡的月亮

想起故乡的父母、伙伴

禁不住满是心伤

我多么想念，亲爱的故乡

在一个熟悉的地方

我看到故乡的月亮

看到我的父母、伙伴

止不住泪落两行

我归来了，亲爱的故乡

会见葱茏

北国的雪

从小下到老

没有止息

冬天的风

从西刮到东

没见停歇

而这里的山河

年年翠绿

永无止境

我们有广阔之爱

◆◇曹向东

我从戈壁回来

从戈壁回来十几天了，梭梭草仍在等待雪

太阳落山的时候，白杨树越来越轻盈

没有松软的土壤，因此它们成了石头

没有充沛的降雨，因此它们深爱云朵

远山与我，我与落日

没有任何隔阻。站在戈壁一角

整个秋天都是安静的

多么珍贵的此刻——

我从戈壁回来，不用跋山涉水也不用乘坐火车

我们有广阔之爱

更空旷了，我的世界

远处有塔吊指向天山

消散的轰鸣声如纷飞的雪

在掘出的泥土上不停地勾勒

夜幕中，为了取暖

零星的灯火总是被爱着

小镇因此会更安静

并把这份安静推向戈壁

这里的植物也是那么朴实

心爱的人在雨天撑伞

也不如在法国梧桐映照的街巷里丰富

而更博大的雪仍爱着你

爱着你不断锁定和辨识的心

就像你在深夜，再次写到父亲

写到他在祖国一角

努力疏通流向棉田的渠

那浸润在土地里的汗珠

也是被带上火车的雪花

小镇静谧，有我们止于唇间的爱

致友人

这是一场终要过去的大雪

我们的脚印也会被更晚的雪覆盖

或被一场雨击散，掩埋在一阵风中

我们走在雪中，在还没竣工的路上

把松软的雪花各自踩紧

昏黄的街灯与纷飞的雪花交织

此时戈壁己无任何缺口

你深知能以一己之力归还朵朵雪花

借来石头种在一个永不过期的春天

那是多么令人幸福的空无啊！

面对这空无，你总能变得轻盈

变得丰富。你想到拥挤的人流

会变换不同的角色——

坐在行道树下的拾荒者身旁

看一辆出租车在年关重回异乡的土地

在来往的车辆里一一

你能看到幸福开满暮秋的山腰

也会靠近一面背影，几多掩面

走在汹涌的人群中

你知道，萦绕在耳畔的咯吱声

也终会流向不同的海域

雪丝毫没有停歇之意

在一片片新鲜的雪中

我们划出一道道车辙

驶向不同的方向

故乡与雪

◆◇张阿牧

1

族谱注明来历，祖坟标好去处

我们暂居中间。每个活着的人都很年轻

我离开故乡那年是十八岁

走远后，身后的土地才显现出它繁杂庞大的轮廓

根须茎叶，蔽日遮天

在故乡，任何事物都不会消失

疲惫了就更换一种形态：

果实变成种子，儿子变成父亲

一切都可循环往复

譬如此刻，雪花漫天奔涌而来

其实是童年下过的一场大雨

从幽暗的地底跃上空中

2

景致沁入思绪，美也一直是在的

寺庙升腾的袅袅青烟与雪在空中交错

悄无声息地跳进了青亮的水面

这是绝对的、寂静的一瞬间

天地间寂静非常，每一片雪都寂静非常

你飞了起来，在寂静中越飞越远

雪一直下，覆盖住时间的所有裂缝

你看到小脸通红的孩童走出林间

看到在田埂上长啸着莽撞奔跑的少年

雪越积越厚，始终默然

但雪阻止了你们的再次相遇

3

在故乡，旁观者是不允许存在的

有人悄悄衰老，就有人悄悄长大

有人牙牙学语，就有人口齿不清。想起一生中

曾说过的那么些好听的言语：

我是自清晨来的少年，也是自黄昏来的少年

在灰色的薄雾中擦肩而过

在青色的薄雾中挥手告别

雪把路途的两端藏匿起来

我被困在中间日渐沉默，来回踱步

在脸上刻纹记时

而雪始终如初生般晶莹轻巧

4

你去过的每一个角落

吹过的每一缕干冷和湿热的晨风

结交过的这世上最好的朋友

喝过的凛冽和苦涩的酒

还有那些唱过的或激昂或伴随抽泣的歌声

在深夜涌现得愈发频繁

把胸膛挤压得咚咚作响

但是，如果能回到故乡

就无须倾诉，也不必笨拙地用修辞去记录

在长夜降临前它看了我一眼

化成最温柔的一片雪，从空空的空中飘然落下

它轻轻停在我的睫毛上，抚摩着蒙上风尘的双眼

直至平静与明亮

黄昏

◆◇陈少华

六合村

每提及一次，桔梗花就多开了一次

几十年如一日，桔梗花做了茶

茅草刺破手指的孩子，鮮血直流

从城里来还是回城里去吧，女人说

萤火虫像流星一样，来回划破夜空

摇着蒲扇人，调侃着天南地北

核桃树下，他们聚了又散，散了又聚

落下的核桃又冒出新芽

黄昏

黄昏抬起的身子，摇晃不定

野棉花，蓬松着雪

紧跟的枯草，像年迈老人的胡须

长是一截，短也是一截

再走一会儿，就到村口了

菜畦中的白菜、青菜，都看得见了

好羡慕村里的漆匠，把木制的嫁妆

刷得镏金镏金的

想起父亲，在里屋，突然皱起额头

问我，天黑了吗

炼金术

没有假设性，纹路在手中握紧

我想知道金属，在特定的场合

是否还需要疯狂地冶炼

某一时，某一刻

整个眼神都是你的，由你而气氛浓烈

因为高贵

所以需要刺伤，只微露一点儿端倪

有时，比上弦月落得缓慢

有时，比下弦月升得孤独

我们仿佛从宋词里读到唐诗的滋味

写山，写水

命运呈现的，是背后的颜色

像兀自成熟的橘柚

需要不断修炼

花朵深藏的秘密

◆◇周志启

枝头以外的时光

一捧馨香入瓶

客厅的灯亮了一下

从南到北，把自己也栽到瓶里

花瓣摄下飘飞的身影

每天，她都拿起花瓶晃一晃

凑脸贴上去

听它们，说说曾经

花圃里的泥土和阳光

更多的时候

她试图接住所有花瓣

滑落的时光还在增加

她反复伸出手来

就像接住另一個自己

窗外

窗内的每一朵花

和窗外的影子一样让人心疼

持续的光，在脸庞移过

抵达与出发的脚印在空中重合

摊出手掌

光芒涌动，流进我的身体

阴影中似有喧嚣

讲述尘世苍生的悲喜

习惯对外物视而不见

却难以忍受一扇窗泪流满面

窗花一样替我们冷着的人

在黑夜中醒着

坐在灯下出神

一瓣花落在灯亮的缝隙

夜色瞬间塌陷

花萼垂头

撕裂的伤口微微泛黄

成熟的部分从身体剥离

安静退守

一生承载的秘密决堤涌流

初心如花

不经意绽放又突然零落

如流的时光是盛极而衰的暗伤

不敢言，不敢忆

一切都在告别

一切都在远方

山头一片洁白

◆◇陈龙

最美的风筝

女儿身在他乡

如同一只风筝

飞在天上

风筝是风儿托起的

风儿不听我使唤

我只拽着一根线

绕在手指上

风，时而吹得紧

我能感到隐隐的痛

从指尖到心尖

她在云端飞舞

怎知她

真开心假开心

怕只怕线绷紧了会断

或者被树冠缠住

无论是她飞得更远

还是高栖在某个枝头

好像我都无法快乐

好像我又无可奈何

她是我亲手制作的风筝

一辈子的唯一

她在我心中最美

既盼她飞

又盼她回

白鹭

西山太湖

长堤漫步

惊起一只白鹭

它从一幅画中逃脱

又钻进另一幅画中

在不远处的堤头降落

它收拢翅膀的样子

如同一位长者将手背到身后

站定的一刻耸耸肩

双手交握如互致问候

它的背略显佝偻

长腿却分外矫健

我往前一步

它走三步

我伫立不动

它也伫立不动

仿佛我俩之间的距离是恒定的

时间是等值的

区别在于我己吃完早餐

它大概还饥肠辘辘

它用一只眼睛监视我

另一只眼睛盯着水面

细长的喙连着弯颈

似一枝鱼竿伸向远处

这让我想起姜太公

一只眼钓鱼

另一只眼看商周

只是太公钓鱼不用鱼钩

而白鹭干脆连鱼线都不要

一副空手套白狼的节奏

我不忍心影响它的生计

悄悄离它远去

它愈发专注起来

如一尊汉白玉雕塑

我感觉自己也成了一位垂钓者

用越来越长的视线

投向层层波涛

耐心地陪着它

等待愿者上钩

泥巴墙

一想起小时候的泥巴墙

就有翻墙而过的冲动

像桃花跃过墙头那般轻松

暴雨中坍塌的缺口

容得一头猪腾空而过

而记忆中的公鸡

总喜欢在墙头踱步

看门狗懒散地躺在泥巴墙外

各种豆角瓜藤在墙上从春闹到秋

分不清根在哪里花落谁家

一户户连成绿色城堡

入夜全村老小走出泥巴墙

板凳竹席三五成群谈天说地

星星与萤火虫围观旁听

泥巴墙只在冬天显露憔悴

极不情愿戳穿繁茂的虚伪

高低错落的茅草屋随之形容枯槁

如戈壁滩长出的千年非遗

一年收成化作瘦瘦炊烟

召唤一场漫天飞雪

按下泥巴墙对于春天的憧憬

那时我也无力想象更远的未来

如同此刻面对一幢幢小阁楼

无力发现一丝泥巴墙的踪影

泥巴墙从泥土中抽身出世

再回去时

只捎带了点儿人间的苦与甜

山头一片洁白

——致HCD先生

习惯了

人与人之间差别很大

可第一次见你

还是略感惊诧

喝茶聊天

短暂的进程

刚好跨越几条江河

大地渐渐隆起

云与土越贴越近

我也拥有了高海拔

山峰却有所收敛

看起来并不伟岸

可山顶的积雪分外洁白

世上最难征服的山峰通常如此

伸手可及又高不可攀

身处某些位置

人很容易高原反应

甚至眩晕恶心呕吐

要确保清醒

需要鹰的品质

这是我的发现

你的目光暗藏鹰的神情

从容中流露犀利

隨时准备刺痛慵懒的灵魂

或许一切在岁月中奔跑的东西

都可以被纳入复调的行歌

——走下精神担架

江河的树

◆◇胡刚毅

暮归

母亲们的唤归声，撞击着旷野黄昏的耳膜

一串串从村头撒过来

撒过来一张张母爱的网

兜住了整个黄昏的旷野

要网回她们的小鱼

伢子们是野性的不肯回家

可是迟了，疼爱会走上母亲的眉梢

掮上厚厚实实的禾草

伢子们终于应声了

匆匆掮上一担野性晃悠悠上路了……

回到家，抹去一把汗

和一串上气不接下气的慌张

交出一担禾草去添一把生活的温馨

再把一件件旷野捡来的趣事

当作野雉蛋放进弟妹的碗里

连同香喷喷的米饭一起咽下，这样

一朵朵微笑就会新鲜动人地

从全家人脸上长出来的……

天黑了，路模糊了

村庄的灯一盏盏亮了

母亲的眼睛母亲的心在闪亮……

伢子们的脚摆得快了急了……

树墩

漫山遍野的树墩

一个个顶天立地的绿色生命的

句号，深深嵌入大地，使

母亲的心隐痛阵阵

生命的一滴滴血，年年岁岁

一圈圈四季荡漾的涟漪

瞬间凝固为一泓死水

一双双不舍的瞳孔

盯着伐木者青筋暴突的手

那无归巢的鸟儿是音符

歌声响彻千山万壑

震撼太阳月亮的耳膜

冬

冬天的水啊！在奇寒面前，

站直了，别趴下！

这是水骤然挺立的形象

逆境中，呈现铮铮硬骨

握着冰凌银剑

不对凛冽北风，流一滴泪

在阳光温柔的微笑里

冰守不住白色的堡垒了

它的溃败是静悄悄的

神不知鬼不晓地逃了

只有小溪四野里嘻嘻笑

夏天的黑云

飘浮天宇，如

一只只蜘蛛静坐虚空

不时吐出一丝丝闪电的蛛网

捕捉太阳抑或月亮？

一缕缕白亮亮的雨丝之网

网住青山森林湖泊村庄……

要打捞出一个晴朗的天？

这时，突然雷响了！

一声吼，一个震天的喊

天变了脸色，变灰，变青，变黑

变白是流尽了泪之后的事情

而大地广阔的胸腔里

共鸣着小草野花的心跳

江河的树

赣江。枯水期。裸露了

一河滩杂乱无章的鹅卵石

大地暴露了扎进大地心脏的

无数根须

如今，它们正静静酣睡，细微的

鼾声灌满河谷。来年春天，

这些又硬又冷冰冰的根须

又将扎进底层

一棵江河的大树，春天又

郁郁葱葱地舒展了

每条根须都屏息静听

簌簌枝叶在春风里的喧哗和鸟鸣

重构

◆◇孙松铭

所有的枝条都准备好了开花

向上弯曲，让出

更空的天空

极简的枯像极了一幅铅笔画

画风，画枯木逢春

也画穿越寒冬巨大的忍耐与突围

仿佛感天动地的隐喻，这里

风起萧瑟却枝上流光

春天己找到了再出发的起点

这里也即那里，褐色的嶙峋正在返青

它筋骨拉伸的

声响，分娩大地的震颤

使冰封的河流消融。浪花一朵朵

河汊何尝不是大地生动的枝丫

这恰暗合了某种运势

所有的枝条都准备好了开花

它出让的虚空

必将以繁花收回

火车向前，风景向后

火车向前，也即摄像机

在轨，车窗专事拍摄沿途向后的风景

近处的房屋、树木

被窗框切割成彩色幻影

就像远方发来的消息的碎片

有时也会把它们

连同呼啸声，扯成一闪而过的光线

顺便就扯出了一些旧事

远山绵延着内心的起伏

当列车把你带进一条带状黑暗

你需要闭目养神

因为那或就是一种暗示——很快

一粒光，会把火车牵出来

并唤醒你的眼睛

一路上有人上车也有人下车

流泪的镜子告诉你

其实，离家也是回家

大家都是萍水相逢远行的人。唯有我

始终在看窗外的风景

我的人生正一幕幕飞去

骑楼老街

大数据的快车道把我送到老街的

从前慢里，这里

新与旧拥挤一百年了仍在拥挤

拥挤是重建对坍塌的历史的拯救

更是救赎——

南洋风格的建筑在骑楼顶部

弯曲，也于根部拉直

扎根故里，老字号

被新意识流褪去了字迹

而纷至沓来的人正努力留住它

实在太拥挤了，连廊伸出去

——它亲手炮制了爆棚

大家俨然同一屋檐下的人了

这让我想起海口本就是一颗打开的心

我听到了心跳

海潮重构了建筑美学修辞的

坚硬，更存续了繁荣样本词根的

柔软。这让人着迷

就像街角的云吞老店，那一吮的

滑嫩，和再咂的悠长

一直被我噙在快乐旅途的舌尖上

霜降后

◆◇刘海平

再出发

一粒温暖的词语

在渐渐淡去的爆竹声中

在悄悄解冻的河床里

在奔腾不息的车流里

在闹市区小商贩们的吆喝声里

开始肆意地绽放

绽放成一朵朵娇艳的迎春花

此刻——

我的心境不应该与这样的环境违和

我渴望开启一种健忘模式

让过往中的所有磕磕绊绊

还有那些深入骨髓的疼痛

淹没于时光的尘埃

我的心里开出一抹弱弱的嫩芽

正向阳而生

譬如我不断奔波的旅程我的生命

义无反顾地奔赴

泰戈爾最遥远的距离还有

海子面朝大海的那所房子

霜降后

霜降后天气渐冷

我的思念正在生长成

父母坟头孤独的艾草

在深秋的风中瑟瑟摇曳

想起父亲下葬的那一刻

我曾小心翼翼地把一床厚厚的棉被

覆盖在父亲和母亲的棺木之上

继而填上了第一锨黄土

我跪在父母的坟前

祈祷他们能够安暖地长眠

从此三尺黄土隔成了两个世界

现在黄土正在变得僵冷

那一床棉被是否还能够帮助父母御寒？

如果真的冷了

亲爱的父亲母亲

请托梦给我可好？

我会点燃那捧枯黄的艾草

沈园的雨

沈园的雨

从八百多年前的那个早晨下起

一直下个不停

淅淅沥沥无休无息

那场雨

浇湿了一场惊艳的邂逅

也敲击着沈园墙上那斑驳的记忆

那场雨唤醒了几年离索

也刺痛了一怀愁绪

那撕心裂肺的“错错错”

那噬心入骨的“莫莫莫”

终将那场冰冷的秋雨

化作了颗颗悔恨的泪滴

雨中的沈园空旷而寂寞

我们再也无法寻到

一对带着无限愁怨的身影

和飘着幽幽暗香的踪迹

人说——

时间是抚平一切伤痛的良药

可是八百年了啊

人们为何还是无法忘记

雨中的那场痛彻心扉的邂逅

那场疼到心底的别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