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丽克的诗

【美】露易丝·格丽克

我苦难的尽头

有一扇门

听我说完：我记得

你把它叫做死亡

头顶上方，噪音，松枝晃动

然后一片寂静。微弱的太阳

在干燥的表层闪烁

幸存是可怕的

当意识

被埋进黑暗的大地

然后一切就结束了：那也让你害怕，

作为一个灵魂，无法

说话，突然地离开人世，坚硬的土地

只稍微凹凸了一下。矮树丛里

是什么鸟儿在飞来飞去

你已忘记

另一个世界的道路

告诉你我又能说话了：从

遗忘的世界返回

就是为了寻找一个声音：

它是涌自生命核心

的喷泉，深蓝的

影子投在蔚蓝的海上

注：①鸢尾花：代表希望，信任，智慧，勇敢，新生。在希腊神话里，它代表彩虹，希腊神话中天帝与天母间的信使。

鸢尾花别名玉竹，百合科，根入药，补肾滋阴，又名蓝蝴蝶、蛤蟆七、青蛙七、蜞马七、搜山狗、冷水丹、鸢尾、豆豉叶、扁竹叶、燕子花、中搜山虎、鸭屁股、土知母（四川）、铁扁担、扇把草。全株有毒，可活血祛瘀，祛风利湿，解毒，消积。用于跌打损伤，风湿疼痛，咽喉肿痛，食积腹胀，疟疾;外用治痈疖肿毒，外伤出血。

我在树林里醒来。黑暗

似乎很自然，透过松树

天空洒下厚重的光线。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能观看。

渐渐的，天堂的光

全部暗淡，只留下一束，

透过冷杉，燃烧。

从此，凝望天堂时，再也

无法避免毁灭。

哪个灵魂需要

死神在场？而我， 需要庇护。

假如我说的多了，

我就能回答那个问题，就能

看到他们所见的，一把梯子

伸出冷衫，呼唤他们

拿生命去交换——

我以为明白了一切。

在树林里醒来，还是一无所知;

一分钟前，即使你把声音给我

我仍不知道，我的调子

充满如此的悲伤，我的句子

竟是绳索串起的叫喊。

我甚至不知道什么是悲哀，

直到那个词来临，雨

从我的身体流出。

注：①延龄草：喜阴，树林里生长，又称生育草，生育根，象征意识，包容，优雅，生育力。

其三叶体，代表基督教的三位一体。被称为圣花，采一片叶子，会伤害全部，包括根。

揣着冰冷的心，你是这么活着。

我呢：在阴影里，沿着凉凉的巨石，

在枫树下，活着。

太阳很少碰到我。

有时我们在初春见上一面，远远地，升起。

然后被树叶覆盖，隐藏。我感到

阳光在叶缝里闪现，没有节律，

好像有人拿着铁勺敲打玻璃杯。

不是所有的生命都需要

同样的光照，有些可以

为自己制作光线：一片银叶——

如同没人踩过的小路，一座银湖

浅浅地躺在巨枫的阴影下。

你和你的同伙都自称

为真理活着，也就是说，喜爱

所有的冰凉。

注：①野芝麻：薄荷科，入药，清火，消炎，止血，利尿等。

源于拉丁语，意为喉咙，大天使麦克尔的象征，民间把此花作为女巫和死亡的象征，同時又可入药，起死回生。

你知道我曾经是谁，怎么活着？你知道

绝望是什么;那么

你就会明白冬天的意义

我本来就没打算活下去，

土地压迫我。我也没打算

醒来，在潮湿的泥土里

感觉身体的复活，让很久以前的

记忆，在早春的冷光里

重新开放——

怕吗，是的，但重回你的身边

哭泣，是的，风险和喜悦

都来自新世界的寒风。

注：①雪花莲：旧约——上帝把亚当和伊芙赶出伊甸园后，在地球上降了雪，伊芙在雪地上哭泣。天使下来安慰她，捡起雪花吹气，成了雪花莲，是春天的第一拨开花的植物，代表希望。

寂静的上方，有只鸟

独自在黑树枝头醒来。

你想出生;我让你出生。

什么时候，我的悲伤

挡了你的乐趣？

向前冲

同时进入黑暗和光明

追求耸人听闻的感觉

好像你就是新生物，急切地

表达自己

辉煌，生动

却从不想想

这会让你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从不想象我的声音

竟然不是你的一部分——

在另一个世界你再也听不见，

我的声音已不再清晰，

也不在鸟语或人的叫喊里

清晰，只有

不间断的回声

传达一个意义：再见，再见——

那持续的线

把我们捆绑成一体。

褪去的风

我创造了你，也曾爱过你。

现在我只可怜你。

我给了你需要的一切：

土地的床，蓝色空气的毯子——

当我离你远去

我把你看得更清。

你的靈魂本该深不可测，

不像现在的样子，

叨叨不休的琐碎——

我给了你一切，

春晨的蔚蓝，

你不会使用的时间——

可是你继续索取，那个为另一个

生命保留的礼物

不管你想要什么，

你不会在花园中找到自我

那些正在成长的植物

你的生命不像它们循环流动：

你的生命似鸟的飞翔

以静开始，以静而终——

开始与终结，都以弧形的姿势

回荡在白杨

和苹果树之间。

肩并肩，不是

手拉手：我看着你

走进夏日的花园—— 不能

移动的东西

学会了观察;我不需要

追着你，穿过

花园。人类到处

留下情感的

痕迹，花瓣

洒满泥泞的小路，全部

都是白色、金黄，有些

被晚风掀起。我不需要

到处跟着你，

走进充满毒汁的田野，去明白

你为什么逃离，人的

热情或狂怒：否则

你不会突然抛下

辛苦收集的一切

注：①山楂：在西方象征春天，纯洁，神圣，团圆，爱情，保护。可用来治疗心血管疾病、妇女病;在东方也叫山里红、红果、胭脂果，为蔷薇科植物山里红或山楂的干燥成熟果实，质硬，果肉薄，酸甜适中，风味独特。山楂有很高的营养价值和医疗价值，老年人常吃山楂制品能增强食欲，改善睡眠，保持骨骼和血液中钙的恒定，预防动脉粥样硬化，因此山楂被视为“长寿食品”。

谁的绝望都不像我的绝望——

这个花园不是让你想这种事儿

的地方，制造

讨人厌的向外标志;男人

刻意为整片森林除草，

女人拐着腿，拒绝洗头

或更换衣服。

你以为我会在乎

你同别人说话？

我是说，你知道

我对有头脑的人

有更高的期望：假如

你真的不关心对方了

至少你明白

哀伤，已撒播给

你和你的同伴，好让我

认识你，深蓝

把野风信子抹白

把树林染成紫罗兰

因为在人间

有些事情永远被隐埋，

小的，白的，

小的，还有被你称为

纯洁的，我们的悲哀

与你的悲哀不同，我

饱受磨难的主人;你

和我们一样迷失，在

山楂树下，小心地捧着

一盘盘珍珠：是什么

把你带到人间

让我们教导你，尽管

你跪着哭泣，

一双大手绞在一起，

你的伟大，使你无法

懂得灵魂的需求，

那就是永生：可怜悲伤的主，

你要么从未有过灵魂

要么从未丢失过灵魂。

注：①紫罗兰：象征纯洁，谦虚，信仰，永久的爱。紫罗兰开花时，大天使下来告诉圣玛丽娅：耶稣将会成为她的孩子。

有些东西

一到世间就让人讨厌

喊着混乱，混乱——

既然你如此恨我

为什么又给我

取名：你真的

要给你的语言再加

一句骂人的话，找另一种

方式，把一切

归咎那个部落——

我们都知道，

信仰一个

上帝，你只需要

一个敌人——

我不是你的敌人。

这只是个借口，假装

看不见床上

所发生的事，

一个小规范

的失败。你最珍惜的花

几乎每天都死在这里

你非要找到原因

才肯罢休，也就是说

所有剩下的，所有

比你的热情更坚强的——

在真实的世界里

不可能永远生存。

但为什么要承认，你总是做

你想要做的，

哀悼，归咎，

归咎，哀悼。

没有你的称赞

我也能活下去。我比你

更早的来到这里，那时

你连园子都没有开垦。

我会继续活下去，直到

世间只剩下日月，

大海、空旷的田野，

而我，将占领田野。

注：①巫婆草：原产地北美州，生命力极强，能抗拒所有的化学除草剂，被职业园艺人深痛恶绝。在民间，却有人把它编成手链，认为能驱逐邪恶，召唤幸福。

被困在地球上

难道你不想

入天堂？我住在

一个女人的花园里。对不起，夫人;

渴望夺走了我的优雅。我不是

你所希望的。当

男人和女人似乎

渴望肉体，我却渴望

天堂的知识—— 現在

你的悔恨，赤裸的茎

伸到阳台的窗口。

最后，还有什么？一朵小蓝花

像星星。千万不要

离开人世！难道这不是

你流泪的原因？

注：①希腊神话：雅各布在梦里沿着登天的梯子取得了“圣火”。

旧约：雅各布在梦里看到通天地梯子，上帝从梯子上下到人间，告诉雅各布：这是种子，你要把它洒遍地球四面八方。我不会遗弃你的。我会与你在一起，直到种子遍布全球。

理奥· 克鲁滋会烧最美的白碗;

我该买几个给你

但这个时候

怎么买

也是个问题

他教我

识别沙漠里的草;

我带了本书

因为沙漠里几乎看不到植被

理奥认为人造的东西

比自然

更美

我不同意。

理奥说

咱们等着瞧。

我们计划

沿着这条路再走一次。

什么时候，我问，

什么时候？再没有机会了：

但我们并不点明。

他教我

如何活在想象里：

冷风

吹过沙漠;

我远远地看见他的屋子;

烟袅袅地升起

那就是瓷窑吧，我想;

只有理奥才会在沙漠里烧瓷

啊，你又在做梦了，他说

我说，我很高兴做梦

趁火还在燃烧

你说什么？你想要

永生？你的想法真地

让我们信服？说实话

你从不仰望我们，也不听话，

你的皮肤上

印着太阳，还带着

金凤花上的灰尘：我跟你

说话，你却望穿草丛

拨浪鼓似的，摇着你的—— 哦——

灵魂！灵魂！观望内心

就够了吗？藐视人性

是一回事，为什么对

宽广的田野也嗤之以鼻？你把视线从明亮的

金凤花丛抬起，要去哪儿？你心中

的天堂：从不变换。

难道比地球更好？你怎么知道，

你不着天地，只站在我们中间？

最好

不要有

思想。情感：

哦，我有;它们

已统治我。天堂里

有我的主

他叫太阳。我把

心里的火敞开

给他看，像他一样

燃烧

假如没有心，有那种荣耀

又能怎样？哦，我的兄弟姐妹，

从前，还没有成为人类的你，

是否也像我一样？是否

也允许自己

敞开一次，然后永远

关闭？因为说实话

我现在说话的样子

和你一模一样。我说话

因为我已破碎。

注：①罂粟：旧约里罂粟花象征上帝的降临，和随之而来的喜悦。

象征安眠，休息，恢复，对死者家属的慰问，死亡后的平静，梦的信息，重生，永生，美，成功。第一次世界大战，加拿大医生约翰麦克瑞目睹了第一次毒气弹的使用，双方一共死伤一百万士兵，浸透鲜血的战场，却很快开满了红罂粟。感慨万千，医生写下“弗兰德田野，”纪念阵亡的士兵和战友。此诗很快传遍世界，红罂粟也被定为纪念阵亡的战士。

在那里，一个结束，是另一个的开始。

上面，一层蓝;下面，

一层金绿，一层绿和深红的玫瑰

约翰站在地平线上：他两个

都要，他要

同时占有一切。

极端很容易。只有

中庸才是个谜。仲夏——

一切都成为可能。

意义：生命永远不再停止。

我如何能离开丈夫

站在园子里

幻想这种事情，手握

他的耙子，炫耀地

准备宣布这个发现

而夏日炎炎的太阳

真的被燃烧在

花园边缘的枫树

阻挡

我曾想留下，因为在这个

不安静的世界里我有过安宁，

那不是在仲夏，那是在

第一朵花开之前，那时

一切都没开始

不是仲夏，不是那醉人的时刻，

那是晚春，在园子的边缘

草还未长高，郁金香

刚开始露脸——

像个流连走廊的孩子，偷看，

谁先出头，

一丛紧张的肢体，高度警惕

谁在公开场合里跌倒、失败

那时有孩子般的自信，相信力量马上就要来到

准备战胜

一切弱点，绝不

投降，那时

花还未开，征服的时代还未来临

那时，礼物还未出现，

也没有属地所有权。

来吧：说出你心里想说的。花园

不是真的世界。机器

才是真实的。坦白地说出

连傻子都能在你脸上看到的：回避

我们，拒绝怀旧

都合乎常理，因为太不

现代化了，响风

吹动雏菊的草地：意识

无法照耀跟随。意识

想发光，和机器一样，

一目了然，而不是

往深里长，就像，比如，根。虽然这

同样感人，看着你在清晨

小心翼翼走进草地边缘，

以为那个时候不可能有人

看你。在边缘站立的时间越长，

你似乎更紧张。没人想听

自然世界的印象：你会再次

被嘲笑;讽刺会把你活埋。

还有，你早上亲耳听到

的事，是否要告诉任何人

你在田野里听到的

谁对你说的：务请三思

注：①雏菊：代表圣母的纯洁，坚贞，美丽，谦虚。此花白天盛开在田野，夜晚闭上，等待第二天的太阳。

西方民间拿雏菊花泡茶，用来止咳，消炎去毒，清血，还用来占卦，预测爱情。

雏菊又叫干菊、白菊，药用价值非常高。它含有挥发油、氨基酸和多种微量元素。其中，黄铜的含量比其他的菊花高32%到61%，锡的含量比其他菊花高八到五十倍。农学家张履祥，在其著作《补农书》中曾写道：“白菊性甘温，久服最有益，古人春食苗、夏食英、冬食根。

该发生的事都发生过后

空虚也发生到我的身上

外形给予我的喜悦

还是有限的

我不像你

别人的身体无法给我解脱

我不需要

走出自己的身体去寻找庇护所

我那些可怜的

作品，只为我

分一下心，最多

削削减减罢了，你

我太不相同，你最终

无法让我喜悦

于是你强硬地——

要求我赔偿

你的消失

用大地的一部分，

作为纪念，因为你曾经

以你的劳动获得奖励

虽然留下来的

不是地球，不是

这些小片的物质

如果你愿意睁开眼睛

你就能看到我，看到

映在地球上的

天堂，是多么的空虚，田野

再次荒芜，死去，被白雪覆盖

白光

不再伪装成物质

回想你的过去让我悲伤——

看着你，死死的揪住大地

好像揪着天堂里的葡萄藤

你周围的田野，在熊熊燃烧——

啊，小宝贝，你们真不微妙：

死亡，是礼物也是折磨。

如果你害怕死亡里

还有比这更可怕的惩罚，你就不需

担心死亡：

我必须多少次毁灭我的作品

来教你

这就是你的惩罚：

用一个手势我造就了你

及时地，在天堂。

这就是地球么？那么

我不属于这里。

你是谁，点亮的窗，

隐藏在马缨丹闪动的树叶里？

这里，我活不过第一个夏天

你能活下去吗？

一整夜，纤细的枝头

对着明亮的窗沙沙地摇晃。

恳求解释我的生活，你却沉默不语，

充耳不闻我整夜的招唤：

我不像你，我只有

一个身体发声;我不能

在沉默里消失——

在寒冷的清晨

我的声音回荡在

大地阴暗的表层，

白光逐渐地被黑暗吸收

仿佛你最后还是给了我一个迹象

说服我连你自己也无法在此生存

也许你向我显示，你并不是我祈求的光

而是光后面的黑暗

注：①白玫瑰：象征变化，转化，精神成长，纯洁，幸福，青春爱情，新开始，永恒的爱。

我前世犯了什么过错，

使今生悲伤成为

我的罪行，我永远

被禁止升华，

永远不许以任何方式

重复我的生命，

缠绕在山楂树上，人间的

美都成为我的惩罚

也是你的惩罚——

我痛苦的根源，你为什么

从我身上抽出这些天空般的花朵，除非

你要把我标成主的

一部分：让我成为

他袍子的色彩，我的肉体

型成他的荣耀

注：① Ipomoea： 又名晨耀（morningglory），牵牛花，喇叭花：番薯属，学名Ipomoea，源于希腊文ips（蟲）与homoios（相似的），牵牛属或牵牛花属，是旋花科中物种最多的属，分布于亚热带和热带地区，为一年生或多年生草本，为蔓性植物，少数为灌木和小型树木。

用途：花可欣赏;叶：空心菜，根：番薯;可做颜料，橡胶;子有毒。

西方象征：双重性：生命和死亡，爱情与单相思，永恒与短暂。

中药：种子分黑丑白丑，用于水肿胀满，二便不通，痰饮积聚，气逆喘咳，虫积腹痛，蛔虫、绦虫病。

八月底。大暑

像毯子罩上

约翰的花园。有些东西

还真有胆子重新开始，

团团的西红柿，一丛丛

秋百合—— 茎干

茁壮—— 高贵的金银花色：可是

终结已这么近了

为什么还要开始？

西红柿没有时间成熟，百合

被冬天杀死后，再也

回不到春天。也许

你以为

我想的太多

太提前，像個

老太婆，夏天

就穿上了毛衣;

你是不是在说

我仍可以欣荣，虽然

没有希望

持久？脸颊在燃烧，开放

的喉咙多么荣华，洁白上，

点点猩红。

我最大的幸福

是你的声音

呼唤绝望中的我;我的悲伤

来自无法用你可接受的语言

回答你的呼唤。

你对自己的语言也没信心。

于是你用符号

赋予我权利

那些你自己也无法解释的符号。

我却总是听到你的声音。

总是回答你，

我的愤怒如同褪去的

冬天。你应该感觉到

我的温柔

在夏夜的微风里

在你自问自答的

字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