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池凌云
暗室里,长长的缆绳还在撕扯,
热荆棘在肩背,遗失的水,在流淌。
一声声呼号,在我们之间回溯,
这隐匿之躯,脚踵被置于烈火,
焚烧,却永不碾碎——
依附于广袤石滩上的流水,
不可摧毁的回声,在四面墙壁闪现。
禁止,禁止,虚伪时代的喧哗。
当几个男声,顺着激流加速,
这令人窒息的音节
依然引导处在漩涡中的人。
不仅仅是艰难的喘息,而是
一条河流拖着
苦涩的祭品
他们以海螺壳做灯,模仿夏夜的星
照着一件件海的遗留物。
这样的高空,一些坠落
在发生,珊瑚变得更加干燥,
形状各异的贝壳,从大海
退守到玻璃罩内,弧形的齿痕
闭合,像早已安于当下。
有人匆匆而来,又匆匆离去,
似乎已从中习得一课。一种辨认
已完成:软体动物
都拥有不同的外壳,不同的壳口
与水管沟,如果生命还新鲜,
就有韧带连接着碎片—— 这圆盘形和扇形,
船形和不规则形。
这曾经疼痛的褶襞,外唇
和凸齿,一些钙化物
曾让我们萌生开花的欲望,
让我们甘愿沉湎,在低处
模仿一只抹香鲸的呼吸,
在陆地上,接纳海的吟唱。我们渴饮,
一条溪流空荡荡的颤栗,一路向前。
而贝壳在水下扇动,我不知道
需要多久,它们的外壳才能
分泌出鳞片和瘤,以及
坚硬的棘状突起物。来自海的记忆
触摸我们,又脱离我们。
现在它们已进入沉睡,被安置在
玻璃柜内,等待某一次的回忆和检索。
一个全新的栖息地,远离波浪与礁石,
向内的姿态,层层相叠,
除了它们,没有人能真正说出
海水的滋味,和斑斓的色彩。
而绚丽即是出逃,当我再次来到贝壳博物馆,
一只夜光贝开始喷吐热沙,
一只鹦鹉螺发出呼啸声,空气中
咸涩的气味,在弥漫。
有人已经试过,在虚空中敲击手指,
召集幽灵。而为了好过一点
有人去敲击木头,以证明灵魂
的存在。我试着去理解这些伟大的人
倾听木头的言说与呻吟。
我搬出木柜、木抽屉,给它们擦拭灰尘
对它们朗诵诗句,而这些
让我得以成长的,不知何时
已进入了寂静,耳廓和耳垂
在不知不觉中倾斜,变形。
我感到悲伤,我不再年少
却需要练习一种新的听觉,
学习倾听岩石与颗粒的撞击,
倾听铁砧的敲击声,在无声中
被传递。“敲一敲木头,
为了好过一点”,那克制的声音
在灵魂之间传递音调。那虚弱
暗哑的炸裂声,拒绝收买。
现在,那些半透明的人
换一只手,继续敲击着木头——
注:①敲一敲木头,为了好过一点,并且也是为了一个48 岁的灵魂的未曾中断的存在。(茨维塔耶娃)
在一个由仓库改建的酒庄里,
当我们结束晚餐,推门出来,
忽见一场大雪纷纷扬扬从天而降。
天地异常安静,我们像孩子一样欢呼,
伸手去接,仿佛可以接住一些什么。
积雪无声铺展。地面上的石缝也已消失。
而我要在大雪中独自驾车回家,
我与他们挥手告别,不到一分钟
就在他们眼里消失。我开始
他人無法知晓的路程。
碑石与村庄在雪片下
庄严而深邃。前路茫茫,
我心有恐惧,又精神一振,
顺着积雪的护栏,我小心行驶,
我怕忘记路上经过的事物
而我没有遇见一个人。想起
绽放与凋零,各种喧闹
都归于完美的白色,就像非凡的美。
我想唱出来,可我的鼻子黏乎乎的。
我震惊于这天地之间的诗。
我领受这一切。
(选自《作家》2021 年7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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