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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的麦地及其他

时间:2024-05-04

大解

水 渠

废弃的水渠里长满了杂草,

两边的松土已经塌陷,但仍能看出,

这里曾经是一道水渠。

一只褐色甲虫连滚带爬,

从渠里经过,它的甲壳光洁明亮,

像刚刚涂过漆。

它的慌张,

像逃命。

我警觉起来,抬头看见,

鸟群从高空掠过,风从西来,

推动着山脊后面的火烧云。

2020 年2 月25 日

山 坡

山坡过于平缓会让人缺少敬畏,

以为那不过是平地,只是有点歪斜。

从坡上跑下来的娃娃,

我用双手接住,然后把她举起来。

一个小丫头,反复跑下来,

她简直笑傻了,根本止不住。

她的妈妈专心挖野菜,

裙角飘起来都不知晓。

我和女儿耍够了,也挖野菜,

有时聚在一起,挖昆虫。

直到山坡立起来,我们才意识到,

时间不早了。

风在高处集合,

薄云还在,而天空已经失踪。

2020 年2 月27 日

小 花

田野里泛起一点点绿色,

仔细看,无名的小花已经开了。

毛绒绒的细茎顶端有那么一丁点儿

白色,那就是花。

是女儿发现的。

小丫头爱看小东西。

她蹲在地上不走,我把她拎起来,

放到别处,她跑回去继续看。

要捉住她,

并不是容易的事情。

那个春天,地球转动有点慢,

我们的奔跑也是慢动作。

后来有一股轻风,

追上了我们。

2020 年2 月29 日

忘乎所以

水渠上面鋪了一块石头,就是桥了。

我一步迈过去,女儿小,走了三步。

桥下的流水不足两寸深,

流进麦地里几乎没有声音。

一个戴草帽的人在远处弯腰,

不知在干什么。

女儿攥着我的一根手指头,

她小于一个玩具。

多年以后我回想,

我可能是领了一个布娃娃,

在麦地里,看水渠,过石桥,

指指点点,忘乎所以。

2020 年3 月3 日

春天的麦地

世界向两边分开,我是中间的部分。

我的左边是幼小的女儿,

我的右边,不必再有什么了。

道路卷曲可以绕回往日,

而展开的麦地,正在驱赶天空。

多么开阔啊,华北平原,

足够我奔跑半辈子,那剩下的

留给别人。

我的左边是幼小的女儿,

我的右边,不必再有什么了,

除非山脉一跃而起。

那又如何?

万物向我聚拢,也不过是

把我围在核心。

2020 年3 月3 日

过了好多年

时间有明显的界限,

从一秒到下一秒,中间需要转动。

如果遇到悬崖,时间并不停顿,

而是钻过去。

火车也是如此。

女儿跳着喊:火车,火车。

她用手一指,火车就钻进了山洞。

下一刻,火车长出了尾巴。

下一刻,尾巴消失了。

小丫头的手停在了空中。

过了好久,

她的喊声从空气中回来,

被时间磨损,变成了含糊的余音。

又过了好多年,我用余生,

回忆和消化那些遥远的时辰。

2020 年3 月4 日

下午记事

天空倾斜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云彩滑向一边,像浮冰,

在天上流动。

风在高处,并不是唯一的推手,

一定有更大的力量,控制着云层。

我收拾好布袋和铲子,

带女儿离开旷野,一尺高的娃娃,

会变成气球飘进天空。

云彩狂奔必有其惊慌的理由,

天空可能出事了。

多年后我依然记得,地上青青,

野菜茂盛,但是我们逃走了。

那个下午,空气被上苍收回,

发出了摩擦的声音。

2020 年3 月4 日

(以上选自《诗刊》2020 年7 期上半月刊)

灵魂疲惫

常常是这样:我在此,灵魂在别处。

最远到过北极星的后面,也曾经,

隐藏在肋骨里。怎么劝都不出去。

窝囊废,懒虫,没出息的,都说过,

但刺激没有用。

常常是这样:灵魂疲惫,从远方归来,

一无所获,却发现要找的东西,

就在体内。

为了莫须有的事物,

我几乎耗尽了一生。

其空虚和徒劳,有如屎壳郎跟着屁飞。

悲哀莫过于知其原由却听凭命运的驱使,

一再出发又返回。

我这个人啊,可能改不了了,

我原谅了所有的事物,唯独不能宽恕自己。

2020 年3 月16 日

在火车站广场

闪亮的黄昏星早已出现,

深夜它叫金星,黎明它叫启明星。

我仰望着整个星空,而不是一颗。

我敬畏周期律准确的轮回。

有时我并非仰望而是发呆,

一个老物种,

被天空垂直吸引。

已经很久了,我积聚着

自燃与自转的内驱力,

关注天象的变数。

而今夜,车站广场上行人稀疏,

火车接连驶过,有人拉着行李箱,

从甬道里走出。

我等待的人就要来了,

时间在逼近,征兆是如此清晰。

我搓着双手,仿佛神的长子,

痴迷于天上的事物,又急切地

等待着人间的消息。

2020 年3 月17 日

落 日 颂

总有一座山,挡住我的视线。

很显然,在我和落日之间,存在着

一道分水岭。

生死也有明显的界限,

要么沉寂,要么永生。

我已经习惯了这一切,有时候,

也偶尔踮起脚尖眺望一下,

我明知未来不可见,却固执地

想象着落日后面,那些披着光芒的

隐约出没的人群。

2020 年1 月2 日

剪羊毛的妇女

不要把剪掉的羊毛堆积在天上,

但是妇女们不听话,剪啊剪,

最终还是堆在了天上,看上去,就像是白云。

当她们在晚霞中飘起来,羊群喊着妈妈,

在黄昏中聚拢。

我也有过这样的时候,望着妈妈,

不住地喊,她就在远处轻声地答应。

2020 年1 月2 日

鹅 嫚 湖

用泉水制作一个湖泊,用倒影

再造一座岷山,让走在岸边的丫头,

成为两个女神。

一个爱我,另一个更爱我。

湖水在复制世界,甚至

抄袭了天空。

如果我离开多年,影子还在湖里,

请不要用红色的嘴唇,

逼我说出秘密,也不要用手

拍打湖水,释放出不倦的波纹。

我宁可毁掉一个真迹,

也不交出复制品。

我宁可撕毁传说,也要守护她的心。

她不是谁。她是我的。

我们乃是一体。

你休想知道她的名字,正如你

无法从水中取走岷山,和我的倒影。

2019 年7 月13 日于甘肅陇南

尖 叫

六十年前,我清晰地记得,

一颗流星从夜空划过,瞬时间,

夜晚亮如白昼。

我吓懵了,躲在墙脚下,

张大了嘴,喊声在嘴里回旋,

又咽了下去。

那时村庄并不安静,

孩子们在月光下疯跑,

茅草屋变得蓬松,

而来自山外的报信人,

因为迷路而走入了梦境。

那时尖叫是空虚的,

孩子们也不真实,

甚至有死者参与了玩耍但是,

除了星星和月亮,

天空没有别的漏洞。

那一夜,确实发生了许多事情。

我清晰地记得,流星闪烁那一刻,

远山突然升起,又瞬间隐藏。

一个丢魂的孩子,

发出了无声的叫喊,

六十年后,

他在自己的胸膛里找到了回声。

2020 年2 月20 日

(以上选自《延河》2020 年7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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